正文 第五章 笑語閑

嬿婉嬌美如水仙花的容顏因為緊張和焦灼而微微扭曲,她急急拉住雲徹的衣袖,將他拽進近旁甬道,連生飲都變了腔調:「雲徹哥哥,我這麼做固然是為了自己,可也是為了皇貴妃啊。嘉嬪以私通的罪名誣陷皇貴妃,那幾日皇貴妃禁足翊坤宮,蕊心被關進慎刑司拷打,你不也很著急么?我是為了替皇貴妃求情,在養心殿外跪了那麼久,你也是親眼看見的。我只是想救皇貴妃,想替皇貴妃報仇,那有什麼錯?」她慌不擇言,「而且,而且要不是嘉嬪自己存了壞心,她的孩子怎麼會那麼不禁嚇,一嚇就死了。這是報應,不是我!」

雲徹氣惱:「孩子不禁嚇,是你的手太狠!」

嬿婉見他難以說動,以不覺動了氣:「我的手太狠?這宮裡誰的手不狠?誰的手上沒沾過髒東西?便是皇貴妃,如今看這萬人之上,誰知道她的手曾經作過什麼?」

雲徹的神色冷若寒冰,亦閃過一絲悲憫:「皇貴妃作過些什麼,我不能去指摘。嬿婉,我知道嘉嬪一直欺辱你,可你害了九阿哥,也冤了純貴妃。你要自保不難,為何要學嘉嬪?你也不怕自己有報應么?」

嬿婉冷笑道:「報應?我還能有什麼報應?左右我沒有自己的孩子,和皇貴妃是一樣的。若這是報應,那也是皇貴妃的報應。」

雲徹搖頭:「我以為你做這事是攀附皇貴妃的恩寵,向她尋個依靠,原來你對她也不過如此而已,嬿婉,我對你真的是無話可說了。」

嬿婉深吸一口氣:「是。你與我無話可說只不過你一定要向皇上揭發這次的事是我做的,我便告訴皇上,是皇貴妃和瑜妃指使我做的。反正嘉嬪死了孩子,純貴妃被冷落,這樣一箭雙鵰的事,怎麼著別人也更相信是皇貴妃和瑜妃所為。」

雲徹逼近一步,臉色深寒:「你敢!」

嬿婉索性笑得篤定:「就算是死,我也不能自己死了。你的榮華富貴是皇貴妃給你的,你就看我敢不敢?」

雲徹用力甩開她的手:「嬿婉,你真是面目全非。」

嬿婉冰冷的語調中帶了幾分傷感:「你又何嘗不是?從前你只在乎我,現在你不僅在一榮華富貴,也在意皇貴妃了。」

雲徹心頭微微一顫:「皇貴妃是我的恩人。」

嬿婉迫視著她的眼睛:「但她也是個女人。」她忽然含了幾分得意,「不過,只是一個和我長的有些相似,卻比我年老的女人。」

雲徹以目光坦然接受她的笑意:「皇貴妃的確比你年長,但你知道為什麼她比你更得寵?」

嬿婉目光一縮:「我比她年輕,我一定會比她更得寵。」

雲徹微微搖頭,沉篤道:「我知道她的手未必乾淨,但她還有自己的底線,而不像你,除了依附獻媚,便是陰謀害人。」

他拂袖而去,嬿婉延中國忽然沁出了淚水:「雲徹哥哥,我即便再不好,你也別忘了我們的青梅竹馬之情。我,我即使變得再多,也從未忘記過。」

雲徹微微一怔,神色複雜難言,煢煢離去。

綠筠被冷落一直到了乾隆十五年的春天,而玉妍,亦在這個春天複位嘉妃,但無論如何,恩寵是比不上從前了。而常常陪伴在皇帝身側的,是一直以來聖眷不斷的舒妃意歡。

黃昏時分流霞漫天,餘暉金光不減,纏著綿綿的醉紫紅鋪滿長空。晚霞漸漸變為絳紫,空透了一般,烙在萬壽長春的支窗上。

如懿進了養心殿書房,見意歡陪伴在測,與皇帝一起翻著一本詩集細賞。她行禮如儀,卻也有幾分尷尬,只笑道:「皇上萬安,臣妾來的不是時候呢。」

意歡起身肅了一肅,面色微紅:「皇貴妃最愛說笑了。妹妹不過是陪皇上小坐怡情而已。」

皇帝笑著起身,牽過如懿的手:「這時候怪熱的,怎麼想著過來了?仔細路上沾了暑氣。」

如懿因見意歡在測,臉上一燒,忙袖了手道:「一路上乘著轎輦,並不很熱。」

蕊心伴在一旁,吐來了吐舌頭笑道:「回皇上的話,我們小主聽說這兩日天氣熱,皇上進御膳房的點心都進的不香,所以特意制了些糕點送來給皇上。」

意歡抿嘴笑道;「皇貴妃的手藝妹妹竟未嘗過呢?今兒倒是巧了。」她側首望著蕊心手裡的食盒,「皇上素來畏熱,御膳房的點心又甜膩的很,彷彿離了糖汁便做不出味道似的,真真無趣。」

皇帝好奇,便伸手去掀食盒:「做了什麼,朕瞧瞧。」

如懿捲起綉著連珠葡萄的淺紫袖口,露出一截白藕似的細腕,端了幾個素白小碟出來,一一指著道:「這一碟是紫陽湖產的白菱藕,只切成薄片,脆爽甜津,若嫌味薄,也可佐以酸梅湯澆汁。」

意歡似乎頗為中意:「酸梅湯色澤深紅,淋在白藕上倒也好看。只是蓮藕只取其清甜就已上佳,不用旁的也罷。」

如懿略點頭,有道:「這一碟是脂油糕。」

皇帝皺眉,不覺好笑:「朕素日是愛吃這個,但如今天這樣熱,脂油糕這樣油膩的東西怎能下咽?」

如懿睇他一眼,旋又笑道:「臣妾所做和皇上往常吃的不一樣。」她盈盈端起,托到皇帝鼻端,眼見皇帝似乎很被香氣吸引,忍著得意的歡喜道:「這脂油糕是將仲春盛開的紫藤花剪下,只挑純正的紫色用,留下開到八分未及開的花苞,只要花瓣,裁蒂去蕊後拿蜂蜜拌了取小罈子封好。那蜜也有講究,須得是紫藤花蜜,才能氣味純凈而不摻雜。等要吃的時候,那純糯粉伴切成細丁的脂油,再加冰糖捶碎,一層面一層花瓣拌起來放盤中蒸熟,再用冰塊煨的微冷,這便成了。」

意歡看著那盤淺紫糕點,很是喜歡:「尋常脂油俗氣,藤花清甜解膩,看著晶瑩剔透,倒像是春意融融一般。」

如懿聽了這贊便道:「舒妃妹妹若喜歡,可得多嘗幾塊。」她才說完,皇帝已經取過銀筷夾了一片入口,連連贊道:「清香甜軟,的確不錯。」說著又眼饞,「還有別的什麼?」

如懿的眉眼含著慧黠跳脫,笑著道:「還有一碟軟香糕和一盞甘草冰雪冷圓子。這甘草冰雪冷圓子倒也尋常,入口生津罷了。軟香糕是用粳米粉兌了薄荷汁做的,入口清爽生涼。」她邊說邊遞給皇上和意歡,不覺生了幾分懷念之色,「臣妾幼年隨阿瑪在蘇州小住,最愛這軟香糕。別處再也比不上。臣妾隨阿瑪回京後十餘年間再未曾嘗到,後來自己按照記憶中的口味試做了幾次也不甚佳。今日又做一次,倒還能入口。」

皇帝和意歡嘗過,便牽了如懿坐下,感嘆道:「你幼年在蘇州小住,至今念念不忘。朕每次聽你提起,都十分神往。」他撫著如懿的手背,和緩而堅定,「你放心,朕所喜的杭州,你所愛的蘇州,便是人間天堂。朕有生之年,一定會帶你去蘇杭山水間。」

如懿心頭微暖,臉色淡淡的透出了幾分芙蓉暈紅之意,一抹少有的旖旎微笑,點綴於上,竟是奇異動人:「皇上有心,臣妾多謝了。」

皇帝注目片刻,不覺心旌動搖,越發低柔道:「前兒朕囑咐如意館的畫師郎世寧為你畫了像,你可喜歡?朕覺得郎世寧筆法甚佳,不同於朝中畫師的拘束古板,只是怕他一向畫慣了吉服正容的模樣,畫不出你此刻的溫柔旖旎。」

如懿見意歡抿著唇笑吟吟的聽著,越發的窘,眼波橫流,睨了皇帝一眼:「郎世寧又不施第一次為臣妾畫了,一向也都好。」

如懿嘆道:「先祖康熙時的畫師禹之鼎,最擅畫人物小像,清俊動人。」他笑意溫盈,「可惜畫像再好,總不及真人風流清朗。你曾說人老畫不老,歲月匆匆,銘記一刻也好。朕會命郎世寧為你一一寫實,留待日後細細賞玩。」

意歡微微一怔,似是入神想了片刻,不覺艷羨道:「皇貴妃福氣真好。皇貴妃說過的,皇上總惦記著。且不說旁的,這一年一度的蘇州進貢的綠梅,只有皇貴妃才有呢。」

皇帝意態閑閑,睨了意歡一眼笑道:「舒妃這時吃醋么?四季百花繁盛,皇貴妃卻只愛梅花一種,尤其是綠梅。朕最初也疑惑她為何喜歡,後來一見才知,梅花中唯有綠梅色澤純綠,枝梗亦青色,恍如翠袖籠寒映素肌,特為清妍別緻。有好事者比之為九疑仙子萼綠華,倒也合宜。」

意歡俏生生的臉孔一板,取了一片軟香糕嚼了道:「臣妾不過嘆一句羨慕罷了,皇上便要這般取笑,真是無趣。」

皇帝滿眼皆是笑意,只看著如懿牽著她的袖子道:「你瞧,舒妃生氣了,你可要怎麼賠補才好?」

如懿低低啐了一口,笑著道:「皇上自己惹的禍害,管臣妾何事?豈有讓臣妾賠補的道理。」

皇帝笑得前仰後合,指著二人道:「你們倆一個個牙尖嘴利,算是朕說不過你們。罷了罷了,朕只覺得這糕點十分愜意,但得配個什麼茶才算是佳。」

蕊心忙道:「皇上說的是。可不是,咱們小主就備下了。」說罷端出一把青玉茶壺,倒出清冽茶湯,道:「這是松陽進貢的銀猴茶,小主說了,也不是什麼最名貴的茶,但勝在山野清新,頗有雅趣,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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