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2 向疾病挑戰:防治遺傳疾病

戴維·維特(David Vetter)自從出生之後就沒有直接接觸過另一個人類,因為他罹患了嚴重綜合型免疫缺乏症(severe bined immunodeficy disorder, SCID)。他的身體無法製造B細胞和T細胞,由於這兩種細胞都是免疫系統對疾病產生反應的重要成分,所以他只要輕微感染就會生病。

戴維的雙親在他出生前就知道他可能罹患SCID,他們的第一個兒子就是死於這種病。這次維特夫婦和醫生們都已有所準備,他們很早就決定,如果這個嬰兒證明罹患SCID,他會在無菌的隔離環境里生活,直到治療SCID的方法問世,以醫學進展的速度來看,這應該不會太久。戴維在1971年9月以剖腹產的方式來到人世,而且立即被安置在一個無菌保育器里。任何人跟他接觸時,都必須使用內建於這個小保育器里的乳膠手套。隨著他逐漸長大,他也被移至愈來愈大的無菌環境,亦即塑料「泡泡」里,但是有一樣東西一直沒變:乳膠手套。它們是他觸摸外界任何人或物體的惟一方式。

結果,原先大家期望的療法最後證明是一場空。戴維仍以「泡泡」為家,而他也引起全國的注意。美國太空總署嘗試幫助他,為他製造了一個活動型生物支持隔離系統(Mobile Biologistical Isolation System),基本上,這是一套讓戴維可以自由地到「泡泡」外探險的太空裝。但是,就算太空裝也只是另一種形式的「泡泡」。

移植療法的進步看似充滿希望,1983年10月,就在戴維過了12歲生日的一個月後,他接受姐姐捐贈的骨髓,動了骨髓移植手術。不幸的是,後來發現姐姐的骨髓內含有一種病毒,在戴維毫無防衛能力的系統里引起了惡性淋巴瘤。1984年2月,他被迫離開「泡泡」,住進加護病房。他在不久後去世,但至少在最後一段日子裡,他終於能夠體會到人類溫暖的撫觸。

幸好SCID很罕見,但是兒童發生遺傳疾病的幾率卻十分驚人。事實上,大約2%的新生兒天生有嚴重的遺傳異常。根據估計,在兒童醫院的住院病例中,1/10與基因有直接關係,而半數左右與基因也有間接關係。遺憾的是,戴維的例子顯示出我們現有的知識對大多數遺傳疾病力有未逮之處:我們知道哪裡出了問題,也能診斷,但是在治療方面,我們能做的相對很少,遑論治癒。

SCID在流行文化中的形象頗耐人尋味。20世紀70年代,這種怪病被拍成了一部賺人熱淚的電視影影片《住在塑料泡泡中的男孩》(The Boy in the Plastic Bubble)。到了90年代,泡泡男孩(Bubble Boy)竟成為情境喜劇《歡樂單身派對》(Seinfeld)中的搞笑角色。2001年,迪斯尼發行了一部庸俗的電影,內容是一個被困在泡泡里的男孩一連串愚蠢的冒險行動,片中沒有指明他得的是哪種病,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科學在面對這類可怕的疾病時根深蒂固的無力感,多少解釋了為何原先的苦情劇會演變成苦中作樂的喜劇。但是對患者及其家屬來說,這種無力感只是令人更加難受。特別是會造成身體日益衰退且無法挽回的疾病,只要一被診斷出來,無異於宣判死刑。在療法付諸闕如的情況下,有些人寧可不知道自己可怕的命運,特別是在看到摯爰的親人遭受病魔的摧殘後。以上一章看到的南西·魏克斯勒為例,她得亨廷頓氏症的幾率是50%,而且這種病已經奪走她的母親和舅舅。南西為了找出這種遺傳疾病的元兇,在馬拉開波湖和美國的遺傳學實驗室經年累月地辛勤工作。然而即便她卓絕的奮鬥最後終於得以分離出這種病的基因,找出致命的突變,但是找到治療法的希望依舊渺茫。儘管她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讓診斷用的基因檢測法得以問世,她本人仍然表示不會接受檢測,至少在可行的療法有一線曙光之前不會。她寧可活在不確定中,也不願知道這場輸贏幾率各半的賭局結果:她有50%的幾率得面對身心衰退的噩運,這位活力充沛的女鬥士,有朝一日可能只剩下一具毫無生氣的軀殼。

有時照顧患者比本身患病更令人難以忍受。喬治亞州漢普頓市的凱蘿·卡利(Carol Carr)一直照看著她丈夫霍伊特(Hoyt),霍伊特在30多歲時罹患亨廷頓氏症。他姐姐羅絲琳已經因這種病過世,他哥哥則在獲知診斷結果後立即自殺。凱蘿辭掉工作,成為霍伊特的全職護士,照顧了20年。在霍伊特被診斷出來前,他們已育有三子,而當他在1995年病逝時,凱蘿已經開始照顧兩個年長的兒子藍帝和安迪,就跟照顧她丈夫一樣,喂他們吃飯、替他們洗澡、給他們吃藥、幫他們上廁所。小兒子詹姆士也很快顯現癥狀,絕望的凱蘿只好把兩個大兒子送到私人療養院。2002年6月8日,她在療養院槍殺了他們倆。根據《紐約時報》的報道,詹姆士說,亨廷頓氏症早在他心碎的母親扣下扳機之前,就已經殺死了他的兩個哥哥。

並非所有的遺傳疾病都會因為醫學無能為力而成為悲劇,最好的實例或許要算是促使一些食品(特別是汽水等不含酒精的飲料)包裝上出現細字警語「含苯丙氨酸」的疾病。苯丙氨酸是一種氨基酸,但是患有遺傳疾病苯丙酮酸尿症(pheonuria, PKU)的人無法處理這種氨基酸。

這個故事始於1934年的挪威。一位年輕的母親決心要找出她4歲和7歲的兩個孩子究竟出了什麼問題,他們出生時似乎十分正常,但是較大的孩子到了7歲還無法完全靠自己上廁所,會說的字也沒幾個,更不用說完整的句子。這個病例引起生化學家及醫師佛林(Asbjφrn Fφlling)的注意。在進行一連串檢驗後,他發現一個他認為跟他們的情況有關的生化異常現象:他們的尿液中含有過多的苯丙氨酸。但他也發現他們並非孤立的個案,他在挪威各地22個家庭里找到的34個相同病例,使他察覺到自己在無意間發現了一種遺傳疾病。

現在我們已知PKU是編碼苯丙氨酸羥化酶(phenylalanine hydroxylase)的基因發生突變聽引起的,這種酶負責將苯丙氨酸轉變成另一種氨基酸,即酪氨酸(tyrosine)。PKU是一種罕見的疾病,在北美的罹患率大約為1萬人中有1人,而且具有隱性遺傳模式,孩子要從雙親遺傳到兩份突變基因(父一份,母一份)才會發病。病童的羥化酶無法發揮功能,造成苯丙氨酸在血液中累積,傷害腦部發育及導致嚴重的智力障礙。預防方法很簡單:PKU兒童只要從出生起即以苯丙氨酸含量低的飲食為主,就可以正常成長,也就是盡量少攝取蛋白質,不喝含人工糖精的汽水,這些是苯丙氨酸的兩大主要來源。僅是營養來源一項就足以造成腦部正常發育和嚴重殘障的差別。從兒童一出生就檢測其PKU狀況,當然很重要。美國醫師蓋斯瑞(Ruthrie)發明了一種簡單的檢測方法,可以得知血液中苯丙氨酸的含量,他積極推廣這種方法,直到它成為新生兒的標準檢測項目為止。自1966年起,每個新生兒都由腳跟抽血採樣,分析苯丙氨酸含量。每年有幾百萬名新生兒接受蓋斯瑞血液檢測法,不需要檢驗DNA任一鹼基對,就可以篩檢出這種遺傳疾病。在這個檢測計畫推行前,美國大約有1/100智障兒是PKU所引起的,現在每年只有少數病例而已。

20世紀50年代,用顯微鏡來研究染色體的細胞遺傳學(cytogeics)興起。把這方法用於診斷後,科學家很快就發現,染色體數目異常(通常是多一條或少一條)必定會引起嚴重的機能障礙。這些問題根源於基因數不平衡,正常狀況應該是每個基因有兩份。這類情況不像假肥大型肌營養不良症或纖維囊泡症會在家族裡遺傳,但仍舊屬於遺傳的範疇:它們是因為產生精子與卵子的細胞分裂過程發生意外,而自發形成的疾病。

在這類遺傳疾病中,至今最廣為人知的是以英國醫師唐恩(John Langdon Down)之名命名的唐氏症候群(Down syndrome)。1866年,唐恩在擔任智能障礙療養院的醫務總監時,首度描述了唐氏症的特徵。他注意到在他的療養院里,10%的病人長得很像:「這情形實在太明顯,在讓他們並排站立時,很難相信他們不是手足。」然而一直到20世紀90年代後,法國醫生勒熱納(Jérome Lejeune)才深入研究了這種疾病的生物學原理,他發現唐氏症兒童的某染色體有三條,後來發現是發生在第21號染色體。正常的情況是有成對的兩條染色體,稱為雙染色體(disomy),所以唐氏症候群在遺傳學上的說法是「三染色體21」(trisomy21)。

唐氏症的發生率會隨母親年齡的增加而升高。20歲的母親產下唐氏症寶寶的幾率大約是1/1700,但是35歲的母親產下唐氏症寶寶的幾率升至1/400,45歲的母親則升至1/30。基於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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