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 DNA指紋技術:脫氧核糖核酸的法庭歲月

1998年,34歲的安德森(Marvin Lamont Anderson)從弗吉尼亞州立監獄獲得釋放,他入獄15年,幾乎佔掉他全部的成年人生,這全都是因為一項可怕的罪名:安德森被控在1982年7月殘忍地強姦了一名年輕婦女。當時檢方指證歷歷:被害人從照片中指認出安德森,在嫌犯行列 中也指認出他,在法庭上也說他就是歹徒。在所有的控訴罪狀上,他都被判有罪,總共被判刑超過200年。

看來這是一個確鑿無疑的案件,但是如果辯護律師更好的話,或許能更有效地反制檢方刻意對被告累積的許多不利證據。安德森被逮捕完全是因為被害的白人婦女向警方指出,攻擊她的黑人歹徒曾誇口說他「有一個白人女友」;就警方所知,安德森是當地惟一擁有白人女友的黑人。在拿給被害人看的照片中,只有他的相片是彩色照,而且她看過照片的所有人中,只有他被安排在接受指認的嫌犯行列中。此外,儘管當時已經證明在案發前30分鐘左右,一個叫林肯的人偷了攻擊者使用的腳踏車,但安德森的律師卻未能傳喚林肯當證人。在安德森的審判結束後5年,林肯在法庭上坦承犯案,審理法官卻宣稱他是騙子,拒絕採取行動。安德森仍堅持自己是清白的,要求對犯案現場採集的物證進行DNA分析。但是他卻被告知,所有的證據都已經根據標準程序予以銷毀。就在這時,安德森聯絡了「清白計畫」(Innoce Project)的律師,這個組織利用DNA分析,建立被告在刑事訴訟中是有罪或清白的確鑿證據,因而廣受全國矚目。「清白計畫」在處理安德森的案件期間,他獲得了假釋,如果沒有任何違法行為的話,他的假釋會一直會維持到2088年,差不多就是他的一生。

最後反而是警方技術人員的馬虎,才讓安德森獲得救贖。這位技術人員在1982年負責對犯案現場的血跡進行血型分析,但沒有獲得任何結論。後來她沒把這些血液樣本交給負責銷毀的單位,因此當安德森要求重新檢查時,血液樣本依舊存在。弗吉尼亞州刑事司法局主管卻拒絕他的要求,認為這會創下「不受歡迎的先例」。但是在一項新法令下,「清白計畫」的律師贏得了執行檢驗的法庭命令。2001年12月,檢驗結果明確地證明,安德森不可能是攻擊者。DNA「指紋」證實是林肯的。後來林肯遭到起訴,而安德森則由弗吉尼亞州州長華納(Mark Warner)予以赦免。

讓安德森不至於冤獄終生的DNA指紋辨識技術,是英國遺傳學家傑弗里斯(Alec Jeffreys)在無意中發現的。從重組DNA革命一開始,傑弗里斯就對物種之間的遺傳差異產生興趣。他在萊斯特大學(Leicester Uy)的研究集中在肌紅素基因上,這個基因製造的蛋白質跟血紅素類似,主要見於肌肉。傑弗里斯在分子解剖(molecular disse)過程中,發現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有一小段的DNA不斷重複。1980年,美國學者懷特(Ray White)和懷曼(Arlene Wyman)也曾觀察到類似的現象。他們在觀察另一個基因時,發現這類重複的次數在每一個人身上都不同。傑弗里斯判定他發現的重複片段是垃圾DNA,與蛋白質的編碼無關,但他很快就發現這個特殊的垃圾有很好的用途。

傑弗里斯發現這一小段重複的DNA不僅存在於肌紅素基因里,也四散在整個基因組中。而且儘管每次重複的片段多少都有些不同,但是它們全都含有一小段由15個左右核苷酸構成的完全相同的序列。傑弗里斯決定把這個序列當做「探針」使用:只要把這個序列的純化樣本加上放射性分子的標籤,他就可以利用它在整個基因組裡尋找相同的序列。把基因組的DNA攤在特製的尼龍膜上之後,經由鹼基配對,這個探針一遇到互補序列就會黏合在一起。然後只要把尼龍膜放在X光底片上,傑弗里斯就可以記錄放射點的模式。他在沖洗實驗底片後,對眼前所見感到非常驚異。這個探針在多個DNA樣本中偵查到許多類似的序列,但是各個樣本之間仍有一些差異,即使是來自同一個家庭的成員,也可以輕易區分出樣本是屬於哪一個人。傑弗里斯1985年就實驗結果在《自然》雜誌發表論文時即指出「這個資料提供了個人的DNA指紋」。

傑弗里斯是刻意選擇了「DNA指紋」這個詞。這項技術顯然能辨識個人,如同傳統的指紋。傑弗里斯和研究助理從自己的血液中取得DNA樣本,再用相同的程序來處理它們。結果正如預期,從X光片上的影像能清楚辨識出每一個人。他知道這個技術潛在的應用範圍相當廣泛:

理論上,我們知道它可以應用在法醫鑒定和親子鑒定上。它也可以用來鑒定雙胞胎是否一模一樣——這對移植手術是重要信息。它可以應用於骨髓移植,看是否會造成排斥作用。我們也看得出來這個技術可以用於動物和鳥類。我們可以理清生物之間的關係——如果你想了解一個物種的自然史,這會是基本信息。我們可以料想,它可以用於保育生物學。它的應用方式似乎無止無盡。

但是DNA指紋鑒定法第一次的實際應用,卻比傑弗里斯原先的預期來得更加奇特。

1985年的夏天,沙芭太太(Christiana Sarbah)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困境。兩年前,她的兒子安德魯到迦納探望父親,但是等他回到倫敦希斯羅機場時,英國入境管理局卻拒絕讓這個孩子入境,儘管他是在英國出生,而且是英國國民。他們說沙芭太太不是他的母親,他其實是她在迦納的姐妹的孩子,想持偽造的護照非法進入英國。一位熟悉案情的律師在報上看到有關傑弗里斯這項研究的報道後,向這位遺傳學家尋求協助。這個新的DNA試驗是否能證明安德魯是沙芭太太的兒子,而不是她的外甥?

由於安德魯的父親和沙芭太太的姐妹遠在非洲,無法提供血液樣本,所以這項分析變得相當複雜。傑弗里斯從沙芭太太和她另外三個身份沒有爭議的子女所提供的樣本中取出DNA,分析結果證明安德魯的父親跟這三個孩子的父親是同一人,沙芭太太也的確是他的母親。換個更具體的說法,沙芭太太的姐妹之一是安德魯的母親的幾率,不到六百萬分之一。人境管理局沒有質疑傑弗里斯的分析結果,僅簡單地撤銷了案子,免得正式承認錯誤。安德魯終於回到母親身邊。傑弗里斯見到他們後說:「她鬆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神妙已極!」

但是這個技術是不是也能應用於血液、精液和毛髮等經常在犯罪現場發現的人體組織?傑弗里斯很快就證明它的確可以,不久他的DNA指紋技術便引起全球的注意,並且徹底改革了法醫科學。

1983年11月一個星期二的早上,有人在英格蘭萊斯特附近的納伯勒村外,發現了15歲女學生曼恩(Lynda Mann)的屍體。她生前曾遭到強姦,但這個案子一直沒有破案。3年後,案件再次發生:1986年8月的一個星期六,有人在納伯勒村外另一條名叫十池路(Ten Pond Lane)的小徑上,發現了同樣是15歲的艾施沃斯(Dawn Ashworth)的屍體。警方認為這兩件兇殺案的兇手是同一人,並且很快起訴了一名17歲的廚房助手。這名嫌犯自承殺死艾施沃斯,但是否認涉及曼恩的案子。於是警方向傑弗里斯請教,希望能證實他們捉到的這名嫌犯是殺了這兩個女孩的兇手。

傑弗里斯的DNA指紋分析結果,對警方來說是好消息也是壞消息:在比對取自兩名受害者的樣本後,證實犯下這兩件謀殺案的人的確是同一人,跟警方的看法相同。不幸的是(對警方而言),分析結果同時也證明那個被羈押的廚房助手並未殺害任何一名女孩,警方請教的其他專家也證實了相同的結果。這名嫌犯隨即獲得釋放。

在惟一的線索中斷後,當地小區日益擔心,而警方也決定採取非常手段。警方相信DNA指紋鑒定技術會是破案的關鍵,所以他們決定要求納伯勒村以及附近所有的成年男性都提供DNA樣本。他們設置了許多採集站,收集血液樣本,先利用比較便宜的傳統血型檢驗濾除掉許多不可能的人選,再把剩餘的樣本送去進行DNA指紋鑒定。當然,如果是好萊塢電影,結局一定會讓傑弗里斯找出真正的兇手。最後他們也真的找到兇手,但中間還經過了一個值得拍成電影的轉折。兇手起初企圖逃避DNA偵察部下的天羅地網。在接獲必須提供樣本的強制命令後,皮契霍克( Pitchfork)以害怕針頭為由,說服一位朋友代替他抽血提供樣本。一直到有人無意間聽到這個朋友說他做了這麼一件事,皮契霍克才被拘捕,成為全世界第一個因DNA指紋技術而被逮捕歸案的罪犯。

納伯勒村這個案子向全球的執法機構證明,DNA指紋鑒定技術真的是未來起訴罪犯的希望之所系。不久之後,美國的法律訴訟程序也的確開始引用這類證據。

或許英國文化原本就比較容易接受權威,或者是深奧神秘的分子學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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