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公子說:「飛飛你下來,你不下來,我就上去,你看著辦吧。」
我說:「你還真是厲害,我手機關了,還查到寢室的號碼。」
「快,快,下雨了。我車子就在你們樓下。」
我坐在床上,心裡恨恨地想,真是我不找事事找我。
我在廁所里蹲著抽了一支煙,穿上雨衣下樓。
劉公子說:「怎麼這麼久?」
「你找我有事,請直說。」
「用得著這麼嚴肅嗎?飛飛,笑一笑。我沒事,看看你。」
「你沒事,我有話跟你說。如你所見,劉公子,我就是一個學生,以前做過什麼,是因為生活所迫,你知道,這個世界並不是每個人都過的是你跟程家陽的那種日子。你不缺我這樣一個人。我對你更沒有虧欠,請你放過我。」
他仔細看著我。
「如果你想包養一個情婦,我告訴你,我不是一個好的對象。請你不要在我身上做無用功。」我說完了下車要走,車門被劉公子按住:「你說得這麼痛快,怎麼連讓我說句話的機會都不給?這也太不公平了吧。」
「請講。」
「我這人是不是長了一副說謊的嘴臉?怎麼我說的話很少有人信?飛飛,喬菲,你當我又是什麼?你覺得『傾城』那麼多的小姐,我會記住每一個人?卸下濃妝,你覺得我會認出來每一個人?我找你,無非想交個朋友,或者說想從程二的手裡搶點兒什麼。剛開始的時候談價錢,可能是我的不對,對不住你,我是個生意人,一直以為這是最簡單直接的方式。
「不過,正如你所說,我不缺你這樣一個姑娘,你不願意,我絕不勉強。跟你說這些,是希望你不要看扁我。」
雨在此時越下越大,澆在塑膠操場上,騰起薄薄煙霧。
我深吸一口氣,鎮定心緒。
「劉公子,你說得過了,我們這種人,不被你們看扁就已經覺得萬幸了。現在,我能不能下車?」
「再見。」
我打開車門,下車,雨衣不小心掛在劉公子的車門上,大雨滂沱,澆在臉上,擋住視線。坐在裡面的劉公子伸手幫我解開掛在他車上的雨衣的死結。
瓢潑大雨,我僥倖逃過糾紛的一顆忙亂的心,慌張中沒有聽見身後的腳步聲。
我的肩膀被人扳過來,眼前是程家陽的臉。
我從沒見過這個樣子的他,他雙目圓睜,面孔因為暴怒而扭曲,他看著我,惡狠狠地說:「喬菲,你過得很好啊。」
我的雙臂被他鉗制,他的手指彷彿要嵌進我的皮肉里。我努力想甩開他,可這裡是校園的操場,我不得放肆。我壓低聲音說:「程家陽,你給我放手。」
車裡的劉公子在同一時間說出一樣的話。程家陽想起了他另一個發泄的對象,他稍探下身體,一拳打在劉公子的臉上。我在那一剎那想要脫離程家陽的掌握,卻被他攥緊,不得掙脫。
劉公子下了車,鼻孔里有鮮血流出來。他把住程家陽的另一隻胳膊:「我招惹你的女人,這一拳,我活該,你現在把她放開。」
「你算什麼?!」程家陽一手甩開他,又要揮拳。
劉公子左手一擋,右拳重重擊在家陽的腹部。我感到他把我的胳膊握得更緊,可是身體吃痛卻不得不弓了下去。
「你放開她。」劉公子說,伸手又是一拳。
程家陽一手難敵兩拳,臉上結結實實地吃了一記,眼角綻開,流出鮮血,混著雨水,流在臉上。可他攥著我,毫不放鬆。
我另一隻手抓住劉公子又要揮過來的拳:「請你走。」
他看著我。
「請你走。」
劉擦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把口中的血吐在地上。他上了車,發動的時候,又搖下車窗看看我和我身邊的程家陽:「飛飛,你看看他這副樣子,不如再考慮考慮我的建議。」
這人唯恐天下不亂,我突然覺得好笑,我這是招誰惹誰了?為什麼不得過安生的日子?
「請離開。」
劉公子疾馳而去。車子後面,雨花紛飛。
現在滂沱的大雨中,只有我和程家陽。我感到自己衣服濕透,身心冰涼。
我看到腳下淺綠色的塑膠跑道上,有程家陽的血。而我的手還被他緊緊攥著。
我蹲下來,看著他的臉。
他臉色蒼白,唯有血水,觸目驚心。
「好了,請你放手。」
「不。」他惡狠狠地說。
這人本來就不會打架,一隻手對抗劉公子,吃虧成這個樣子,還這麼頑固。
我說:「你想怎麼樣?」
「你跟我走。」
「去哪兒?」
「回去。」
「算了吧,程家陽。」我說,「那不是我的地方。」
「我有話跟你說。」
「以後還有時間。今天,太慌亂了,咱們都一樣。你看,這還在我的學校里啊,你怎樣瞧不起我,也請在這裡給我留一些面子,我還要在這裡待上一年。」
我感到他的手漸漸鬆開。
我的那隻胳膊終於獲得自由,看一看,上面是被他按出來的血紅的印子。
我站起來,慢慢離開。
就要離開操場了,我聽見身後傳來程家陽沙啞的喊聲:「喬菲!」
五一假期里,我吸著煙,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這個男人對我的好,是讓人感動的,可我越來越多地感到來自他的壓力。
我知道,我們應該長談一回,但我要選擇一個好的時機,我要把事情跟程家陽說清楚。
未待我選擇好一個合適的時間,另一件事情突然發生。我終遭重創。
假期結束的第一天下午,系主任王教授讓我去辦公室找他。我以為是要布置我參加全國法語演講比賽的事,將寫好的稿子一併帶了去。
去了之後發現,輔導員也在。
主任見了我,並沒有好臉色。
我坐在沙發上,輔導員指著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對我說:「喬菲,你坐這裡。」
我正尋思發生了什麼,他們將一張傳真擺在我面前。
二號黑體字元,清楚地介紹了我前一年在夜總會「傾城」當坐台小姐的行徑。言辭犀利,語勢壓人,以一句「是可忍,孰不可忍」結尾。是誰這麼恨我入骨?
主任說:「喬菲,我們一直覺得你是好學生……」
我的腦袋裡面一片空白。
不過此人要害我,卻沒有下殺手。
只發傳真,沒有真憑實據,足夠讓我名譽掃地,卻不至於被學校除名。
主任說:「當然我們也不會信一面之詞,不過喬菲,你從此之後要小心了。哦,演講比賽的事,你先不用準備了。老師做這個決定,事出有因,也請你理解。」
我當然理解,有醜聞的女生,是所有學校的禁忌,哪能代表學校再去參加全國比賽。
我向主任行禮,道謝,離開他的辦公室。
找到最近的一個角落,給程家陽打了電話:「你現在出來,我要見你。」
一個小時之後,我們在約好的咖啡廳見面。
我先到。他從外面進來的時候,額頭上有亮晶晶的汗水,他的眼角貼著創可貼。
程家陽坐在我對面,習慣性地松一松領帶,看著我。他又瘦了,臉色是從來沒有的白,白得讓人可憐。
我的心在這一刻又酸又軟。
「你好些了嗎?」菲對我說。
「嗯。」
她的手放在桌子上,手指修長,指甲透明。
「我在等你的電話。」我說。
「家陽,今天發生了一件事。」
我抬頭看她。
「有人發傳真給王教授,告訴他,我直到去年都在『傾城』坐台。」
我此時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最近的日子過得很糟糕。」她繼續說,「我沒招惹誰,現在被整成這副樣子。
「程家陽,我們分手吧。」
她終於對我這樣講。
那天下著大雨,我自己回到「中旅」大廈附近的小屋,身心疲憊,狼狽不堪。
我自己對著鏡子處理傷口的時候,思考是誰讓我變成了這副樣子,心裡漸漸怨恨這個女人。怨恨她,越來越古怪難測的脾氣;怨恨她,獨自生活,仍然舒服滋潤;怨恨她,剛與我分離幾天,便又搭上新的男人。我想起家明所說的「態度」的問題,心裡又多了許多的委屈,她究竟把我當作什麼?
可是,菲的遭遇讓我震驚,是誰做出這種事情,這樣害她?
她遷怒於我,終於決定分手。
可是,難說這不是她嚮往已久、得以擺脫我的借口。
我點上一支煙,這想法讓我自己悚然心驚。我看看她的臉,她從來都有健康紅潤的面色,朝氣蓬勃,欣欣向榮。
這最初吸引我的生氣,跟我此時的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