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恬芮將門關上,仰起頭,閉上了眼睛。為她終於能有片刻的安寧鬆一口氣。

「她們煩到你了?」桂琴自正在縫製的帽子抬起頭來。用來做工廠的倉庫還沒整修好,因此她仍在大屋裡的一間卧室內工作。麗絲已經重回學校讀書。一想到女兒所說,她和雷西躲在山上樹叢里,雷西模仿傑斯的聲音呼喚恬芮的事,桂琴還會臉紅。

恬芮在桂琴對面的椅子坐下,嘆口大氣。「一個人的親生母親會不會變成她的敵人?」

「我想這個問題得問麗絲。」桂琴說,一面拿起半打大頭針放進嘴裡。「你母親做了什麼?除了整個村子都知道的那件事?」

恬芮扮個鬼臉。她母親和傑斯的老姑媽來到這裡,將整個麥家村鬧翻了天,是昨天才發生的事嗎?

「就是它,」恬芮誇大地說。「這個村子將米粒大的事變成大事一樁。如果再讓我聽到芹娜兩個字,我想我要尖叫了。這個女人的到來已經被渲染得像耶穌再生。事實上我認為就算耶穌再生也得不到那麼多注意力。」她挑戰地瞧桂琴一眼。「如果你要將之解釋為嫉妒,老天助我,我會……嗯,我不知道我會怎麼做,但我總會想出什麼的。」

「你是不是嫉妒呢?」桂琴柔聲問。

恬芮沒有猶豫。「你曾經是他的情人。你嫉妒嗎?」

別琴微微一笑,因為恬芮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如果你不嫉妒,又為什麼在乎村人對——」她在說出那個名字前住口。「村人對他未來妻子的看法?」

恬芮站起來走到窗前。老舊的窗帘上有許多洞,那些都是被桂琴剪來做玫瑰了。突襲安格堆滿布料的倉庫,為這棟老房子挑些新窗帘絕不是她的作風。「或許我的確嫉妒,但不是每個人想的那樣。我以為這裡的人喜歡我,我以為我做了一些好事。」就算她自己聽起來都覺得自己的口氣像是小孩子在哭訴。

別琴不打算談論恬芮的善行,因為她自己也有害怕芹娜到來的原因。但她不打算告訴任何人。「他們怎麼說?」

恬芮坐回椅子。「沒什麼不好的,只說他們記得那女人有多好。我想她在非常年輕時離開了這裡,但她似乎以某種方式幫助了村裡每個人。謠傳——我相信是我的親生母親開始散播那則傳言的——傑斯和這個女人戀愛了好多年,現在她終於同意嫁給他了。」

「一旦遺囑內容傳了出來,那則消息對這件事會有幫助。」桂琴平靜地說。

「而芹娜不會離開他們!她會一輩子住在這裡!」恬芮激烈的口氣令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看看桂琴,扮個鬼臉。「我無權生氣或懊惱。他們的鄉親要回來了,他們當然該高興並且興奮。而傑斯終於娶到一個他深愛的女人。今天我至少聽到十一則有關他們永志不渝的愛情故事。崔斯坦和艾索兒的愛不夠看;羅密歐和朱麗葉愛得也不夠深。從來沒有人能——」

恬芮住口,瞇著眼睛瞧著桂琴。「你是怎麼了?你為什麼不和其它人一齊慶祝?」

「我,呃……」桂琴拿開嘴裡的針,同時避開恬芮的視線。「都是因為麥先生。」過了半晌,她才說話,似乎很滿意自己想到這個答案。

「他怎麼了?」恬芮抿緊嘴唇問。「他就要娶得世界上最美麗、最慈悲的女人為妻。人生若此夫復何求?」

「你知道其實他的心裡也很害怕嗎?」

「麥傑斯?他從什麼時候怕過任何東西?別告訴我,他怕的是女人。要記得是我擋在那裡,他才沒把一個女人丟下山。」

「那你也一定記得他的第一任妻子太不快樂,終於在試著逃走時摔死。」

恬芮拿起一卷絲線把玩。「我為什麼有種感覺你在編故事?你在為某件事懊惱,而我不覺得它和傑斯有關。」

別琴抬頭看她的朋友,終於正面迎視她。「村民或許都是白痴,我可不是。我不希望你走,我希望你嫁給麥先生,而且……」覺得自己已經說得夠多了,她重新低頭看著手中的帽子。

「不……」恬芮慢慢地說道。「這不是辦法。我不屬於這裡。我原來已經開始以為我屬於這裡,我原來已經開始真正喜歡這個地方,但是但是過去二十四小時中,我明確感受到我不屬於這裡。你應該看得到村民為他們自己人回來了有多興奮。」

「他們一直知道最近的繁榮都得歸功於你,但你很快就要走了。」

恬芮把玩那捲線。「我懂了,我猜傑斯也懂了。」她柔聲說。「你知道嗎?我想我表現得像是自私自利的小表。嫁給一個許多年不見的人為的只是拯救一個村莊,那種感覺不可能很好。」

恬芮看看桂琴。「難道只有我有那種感覺?你不覺得全村的人都假設傑斯願意那麼做有點奇怪?沒有人有半點疑問他真的會說出婚姻誓言?但若她改變心意了呢?根據個人的說法,她小時候活潑可愛,長大後又寬大無私。但人是會變的。她住在倫敦,結過婚,自行生活了好多年。或許她根本不想回到這個破舊的老房子。」我清洗的房子,恬芮想,我重新賦與生命的房子。

「或許傑斯會很高興有人和他談談。或許你倆可以拋開個人歧見,真正的談一下。如果我記得沒錯,你們倆曾經非常喜歡交談。」

恬芮不想桂琴看到她一想到能和傑斯在一起,就心跳加速的樣子。他們已經有好幾星期不曾交談了。老實說,她想念他。就是那種老式、單純的想念。

但她又有些猶豫。「或許你才該和他談。他恨我。」恬芮一直看著手中的線,避免直視桂琴。

「麥家村的每個人都知道我是他的什麼人,但只有幾個人知道你和他曾共度了一晚。」

恬芮知道她的臉已脹得通紅,而她已羞愧得喉頭髮緊。

「恬芮,」桂琴的聲音帶著疲倦。「你不必十全十美,有時候你也可以出錯。你似乎能原諒所有人所有事,因此,偶爾你也應該允許別人原諒你。」

恬芮只能淺淺一笑,接著她移開了視線。桂琴的話含著智慧且發自內心,但恬芮不喜歡做被原諒的人。更糟的是,她不喜歡自己竟然做了需要被原諒的事。

沒有看桂琴,她站了起來。「我想我會去找他談談。該是我和他說清楚的時候了。畢竟,事情都快結束了。」

「的確,」桂琴柔聲說。「不久我們就要有一個適合的族長夫人,一個會照顧大家的人。」

「沒錯。」恬芮說,心中卻在納悶為什麼一想到新的族長夫人,她的情緒就很壞。

傑斯一如往常地待在山頂和他的羊群為伍。恬芮走進空地,不理會其它工人丟給她的訝異眼光。她不要去想村裡每個人都知道她和傑斯曾在外夜宿,更糟的是,她不要去想他們都知道個中詳情。

「一下子就結束了。」她低聲鼓勵自己,接著挺直背脊朝他走去。

他正彎著腰察看一隻母羊的嘴。恬芮移開視線,不去看他露在格子裙外的粗壯大腿。

「我想我們應該談談。」她說。

他沒有做出知道她站在那裡的表示,而她知道他是故意冷落她。「你說話呀!」她大叫,驚嚇到了母羊,傑斯連忙用手臂圈住羊頸阻止牠跑開。

「喔?」傑斯鎮靜地說,一面和大羊角力。「你是在和我說話?」他用誇張的高地口音說。

恬芮雙手插腰轉個大圈,瞪視周圍的人。他們正公然地睜著大眼睛聽她和傑斯的對話。

見恬芮面向他們,他們這才微微一笑,轉身走開了。

「你要繼續謀殺那隻動物,還是停下來和我說話?」

他仍按著那隻羊,抬起頭看她。這個動作令她想起他們共度的那晚。自從那晚後,他們就沒獨處過。現在,那些就在附近的工人令她有點安全感。「那得看你想要談什麼。」他瞟一眼她的肚子,放低了聲量。「你有事要告訴我?」

「你高估了你的生產力。」她對他吼回去。

「或許是我高佔了你的生產力。」他迅速響應。

恬芮儘力壓抑她的笑意,她真的非常想念他的幽默感。

「我的生產力沒有問題,」她說,猛地想起她這是在替自己辯解——這意味著他在控制話題的走向。「我希望牠吃掉你的手。」她說,用頭朝母羊點點,接著她轉身開始下山。

如她所料,他擋在她面前。「走吧,我們到別的地方談。」

恬芮跟著他,直到她看出他正帶她走到那棟牧羊人小屋。她停下腳步不肯前進了。

「對呵,我懂,」傑斯說。「山洞?」

恬芮搖搖頭。她不想和他單獨在那裡。

見她再次拒絕,他指指一塊平坦的石頭,她坐下,他則在一旁的草地伸長了腿。

「幾星期來你都沒和我說話——除了偶爾對我大叫,現在是什麼促使你一路跑到山上來找我談?而且你確定像我這種獃子能聽得懂?」

她就想說出她想念他,但終究沒有。「我們需要計畫你的婚禮。」她說。

「喔,那個,」傑斯摘下一根草放進嘴裡,抬頭瞪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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