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我們辦到了!」恬芮靠著馬車的硬木椅背時說。

「是你辦到了,」桂琴手持韁繩柔聲說。「我一點忙都沒幫。」

恬芮不理會她說的話。「記不記得那個可怕的女人和我們道別時,臉上得意的表情?她以為她賺到了什麼,不是嗎?『桂琴之家』。明天全愛丁堡的人都會聽說你的名字了。」

「不是我,是你,」桂琴堅持她的說法。「我什麼都沒做。」

「只是做了那頂我看過最美的帽子。」

「但那又有什麼關係?許多人都有天賦才能。藍黛會說好聽的故事,莉莉會用海草做酒,但她們就沒辦法在愛丁堡販賣她們的才能。她們沒辦法用她們的才能賺錢。」

「哦,那只是需要一些說服技巧。」

「不,」桂琴嚴肅地說。「那需要你敢面對全世界的自信,那是我們在麥家村的人所欠缺的。」她的聲音放低了。「那也是一旦你走後,我們會無以為繼的動力。」

「鬼扯。」恬芮說,被桂琴的讚美弄得有些尷尬。她只要回味今天的勝利,其它什麼都不要想。「眼前我們倆需要想的,只是如何不要讓麥家村的人知道你這門生意。我無法想像漢默會贊成女人賺錢,尤其是我認為你會賺到的那個數目。那種情形我在紐約看過不下百次。我曾幫助一個丈夫遊手好閒卻有孩子要養的女人找到謀生的工作,當她能獨立營生時,那個男人的自尊卻突然發作,阻止她繼續賺錢。這情形我看過好幾百次了。」

「你想傑斯會阻止我嗎?」桂琴握著韁繩問。就算天色昏黑,只有月光指引她們,拉車的馬絕對知道回家的路。

「你比我更了解他。」恬芮說,接著暗自皺眉,因為她不喜歡當自己那麼說時,划過胸中的痛。就算她受那個人吸引,那並不是世界末日,不是嗎?

「不盡然。」桂琴說。「我知道我曾和他上過床,但我從不曾看過他對別人像對你那樣交談。」

「真的?」恬芮問,接著轉開頭不讓桂琴看到她加深的笑容。「他是個好人。我的意思是,有些事他實在不該,像是把女人拋出窗外,還有威脅要殺她們之類的。但是,總體而言,他很照顧人。」

別琴歪著頭瞟她一眼。「謀殺?」

「哦,沒什麼,那只是他說的一些話。你得身歷其境才會理解。聽著,你確定你要在麥家村開展你的生意?我知道我母親可以替你在愛丁堡找個很好的小店。」

「好意心領!」桂琴堅定地表示。「你忘了我是在那個城裡長大的?若是我住在那裡,一旦我死了,麗絲會沒人照顧。但在這裡……」

「嗯,」恬芮柔聲說。「我知道。她在這裡出生,所以她在這裡永遠有個家。」而這一點是恬芮開始真的喜歡麥家村的原因:這裡的人似乎都互相關切,沒有人被孤立或是遺忘。甚至做了族長情婦的桂琴,也為眾人接納為他們的一份子。嗯,恬芮想,她非常喜歡那種態度。

「我的天,時間真的不早了。」恬芮大聲說,打斷她的遐想。「等我上了床,一個星期都不要下床來。」

這時她們正好轉了個彎,麥家的那棟老石屋赫然在目。恬芮第一次看到這個地方時,它只點了一根蠟燭,但是今晚它看起來像是整個屋子都點亮了。

「不對勁,」她輕聲說,接著聲音變大了。「不對勁。」一挺身,她自桂琴手中搶下韁繩,大聲吆喝那兩匹疲倦的馬。見牠們前進的速度仍不合她的意,她站了起來,抓起座椅旁的馬鞭對著馬兒上空揮舞。

在她身旁的桂琴沒留神,砰的一聲向後倒下,翻過座椅直直撞進馬車板座。她痛得呻吟,但沒時間細想是哪裡撞傷了,因為如果不抓住什麼,她會飛出車外、掉到路上。她的帽子掉到臉上,因此她只能摸索爬行。抓到護欄後,她推起帽子,抬頭一看,眼前出現恬芮襯著月光的身影。她站在馬車前端,像桂琴看過的一張馬戲團海報里一樣,揮舞著馬鞭噼啪作響。

當桂琴看到她們向大屋衝去的速度有多快時,她確信她們會直直撞了上去。她將身體蜷成一團,躲進馬車護欄和裝有恬芮買的東西的布袋之間,準備承受撞擊。

但就在馬車快要撞上大屋前,恬芮使出全身力氣拉緊韁繩。桂琴確信那些馬兒的前腳已被她拉得脫離地面。接著,馬車還沒完全停下,恬芮已跳下車跑進屋裡。

親愛的母親:

時值深夜而我已累個半死,但我非得告訴你今晚發生的事。很抱歉今天我和桂琴到愛丁堡時沒能去看你,但我們有太多的事要做,而時間不夠分配。

首先,桂琴的帽子極為成功。我們果然引起了愛丁堡諾女士的注意,現在她已接到合約儘快趕製二十五頂帽子。我告訴帽店老闆要找到桂琴用在帽子上那種老布料極為困難,因此她提高了原來出價幾近一半的價錢。想想看傑斯那棟老房子里上千碼的腐壞窗帘,桂琴應該可以用它們做帽子到下個世紀。

我們回到大屋時,每扇窗戶都發出亮光。如果你知道麥家人有多節檢,你就會知道那是多不平常的景象。我好怕發生了什麼恐怖的事,因此不假思索地,我揮起馬韁逼那些馬兒快跑。記得父親曾經教過我如何站在馬車前對空揮舞馬鞭嗎?我記得唯一一次我表演給你看,父親教給我那些動作時,我們必須用嗅鹽才讓你清醒。

總之,所有的麥家人都在大屋等我們。

母親,你必須了解,過去三天中,桂琴,她的婆婆,還有桂琴的女兒麗絲,還有我一直是偷偷地做那些帽子。完全保密。我們沒讓任何人知道我們在做什麼。但是,不知怎麼搞的,全村的人都知道了,而且他們全都在大屋等我們回去。

你應該看到那個情形!所有的孩子都到齊了,甚至包括桂琴夫家二表弟的新生女兒也被她母親抱在懷裡睡著。每個人都在那裡,甚至那個專制牧師——恐怖漢默——都沒缺席,全在等我們回來告訴他們,桂琴的帽子在愛丁堡推展的情形。

這就是在麥家村要保密的情形!我寧願認為牧師還不知道我星期天下午在傑斯腿間溜冰的細節,但我敢打賭他知道的已經足夠讓他描繪出一張畫了。

總之,你知道我本就是人來瘋。像你常說的,有其父必有其女,而我想我的確像父親。經過一整天的奔波,我已經非常疲倦了。事實上,我因為溜冰和陪同傑斯尋寶已經累了好多天了,但是一看到那些急著想聽故事的臉,我的疲倦不翼而飛,開始說起故事來。

而那個故事多精彩啊!

別琴和我對於我們要去愛丁堡的真正理由隻字不提,因為我們很擔心計畫會失敗。原來他們早已知道我們的意圖,想像得到,對於當初我們的種種保密措施,他們一定笑翻了天。

既然我們告訴大家,我們是要去採購家用補給品,我們就穿著日常服出發。但是一旦來到距城一哩時,我們停下車換上我最漂亮的兩套服裝。桂琴比我瘦一點,但那衣服還是很合她的身。當然我們戴了桂琴精心縫製的漂亮帽子。

正如你替我們安排的,我們在金鴿餐廳用的午餐。進去後不到三十分鐘,一個女人上前問我帽子是在哪裡買的。我告訴她:「我不能說。如果我告訴你,我的制帽師傅會被太多的訂單佔滿時間,那樣我就永遠拿不到我的新帽子了,是不是啊?」

那女人氣呼呼地走開後,我以為桂琴就要緊張死了。我花了一些時間才安撫住她,但她仍緊張得吃不下任何東西。

但是我知道該怎麼做。那女人不會死心的。如果她就此放棄,她也就不值得擁有桂琴的帽子。

午餐快結束時,一位女侍將一塊非常糊塌的蛋糕掉到我的帽子上。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她一把將帽子從我頭上搶了過去。(幸好我早已想到拆掉髮夾,但那麼一來一整餐飯當中,我都無法彎脖子。)那女侍將帽子拿走,堅持要替我清理。十分鐘後,她千道歉萬道歉地將帽子送回來了。

別琴比剛才更緊張,但我告訴她鎮靜吃點心就好。幾分鐘後,我們看見那女侍遞了一張紙條給那個問我帽子是誰做的女人。

我知道那上面一定寫著從我帽內襯布標誌上抄到的名字和地址。我們把那布標做得大到多數近視的女人都能無需眼鏡看清它的內容。看到她們交換過情報,桂琴和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們連忙出去,找個地方好好地大聲笑出來。

午餐後,我們花了一小時在城裡閑逛(我要替傑斯買些柬西),接著我們慢慢地走到你告訴我們的帽店。既然那個傻店主沒有出來迎接我們,我們只好自行進去瞧瞧。因為已經有三位女性到那裡詢問「桂琴之家」出品的帽子,我們只花了三十分鐘就和女店主達成協議,提供帽子給她的店專賣。

整個交涉過程,桂琴一言不發,只是坐在那裡看著我,絞她的手指頭。店主說:「所有的藝術家都是那樣。」我想桂琴差點被這等讚美嚇昏了。藝術家!

就這樣,桂琴變成了女帽設計師。只要我在這裡,我會替她管賬,計算帽子價格。我走了之後……嗯,我們再找人頂替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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