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第二天早上六點時分,恬芮忽然醒來想到,我應該問他對妻子有些什麼條件的。

這個想法雖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特殊,但對她來說卻是革命性創舉。她的經驗一直是試著替女人擋掉男人。應付那些將他微薄的收入全用來買酒,棄妻子和小孩不顧的男人。試著替那些被她們生命中的男人毆打、凌虐、拋棄的女人找工作。

恬芮從沒想過試著拉攏男人和女人。

穿衣服時,她把視線盯牢箱內的衣物,不肯看她的房間。昨晚她聽到一些像是老鼠啃東西的雜音。她不要想到它。

至少現在我可以面對貧民區的女人了,她想,因為這個地方不就是一座巨大的貧民窟?

她換上一條長只及腳踝的毛裙(「丟臉!」她母親是這麼說這條裙子的)、一件長袖棉衫、一條寬皮帶,外加密實的短靴。接著她就下樓了。

「他白天都在哪裡度過的?」一進廚房,恬芮便問道。現在,在她賣力地清洗乾淨後,廚房已奇怪地成為屋裡的活動重心。每次走進去,她總會看到兩個老女僕之中的一個和至少一個男人在裡面。雷西已開始用大瓶子餵食那頭小羊:他甚至已經根據聖經中那個沒被屠殺的男孩,替牠取名「艾薩克」。

今天,廚房裡有兩男兩女,外加一個男孩爭著回答恬芮的問題。

「如果你們再說『桂琴』,晚上就沒飯吃。」

他們五個全垂下頭,閉上了嘴。

恬芮默默數了十下,接著慢慢說道:「他說過他牧羊捕魚,他都在哪裡做這些事?」

五張臉全為之一亮,再轉回望向她。坐在餐桌旁的雷西一手拉著正在吃食的小羊說:「山頂,他會在那裡一整天。但是你不能去,如果你是想去的話。」

「為什麼不能?」她問,一面又害怕聽到答案。既然他們口中的麥先生在這裡似乎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難道他會在山上開起狂歡大會?他和桂琴?

「走路到那裡對一個城裡來的小姐來說太辛苦了。」亞力說。

聞言,恬芮不可置信地雙手一翻。她這一生碰到的人就屬這裡的人最狗眼看人低,他們認為一個在城裡長大的女人一無是處。

她對他們甜甜一笑。「我確信你們說得對,但如果你們替我指出方向,我想我可以用城裡人散步的方式慢慢地走過去。待我先做一些午餐再說。」

一小時後,她將英式麵餅、幾個橘子、一個土瓶水酒,裝進一隻帆布袋。她在刴肉揉面時,廚房裡的人全興緻勃勃地看著她。

七點左右,她說:「雷西,我準備好了。」接著背起帆布袋。

不知怎麼的,她走到屋外看到一匹高大且看起來緊張的馬,已轡好馬鞍等在那兒時,她並不覺得奇怪。就算沒一個人進出廚房,他們似乎總有辦法知道她所做的事,或是就要進行的計畫。

恬芮心想,她寧願悶死也不要問他們是如何通知馬廄備馬的。她只是等在那兒,直到雷西騎上馬,接著伸出手扶她爬到他身後,他們就出發了。

自從那天晚上來到麥氏地界,她從沒離開大屋幾步,因此現在她好奇地四下張望。雷西騎著那匹大馬走上一條狹窄而多石的小徑,路的一旁是陡直的山壁,另一旁則什麼都沒有。恬芮勉強壓下她想大聲尖叫的衝動。

雷西一定感覺到她的恐懼,因為他在馬鞍上轉頭對她微微一笑。「城裡絕沒有這種景色,嗯?」

「高的建築不多。」她說,試圖掩飾她的不安。只要馬踏錯一步,他們將粉身碎骨。但就算她扶著馬鞍的手已緊張的泛白,她仍將臉面對右手的山壁,拒絕讓她的恐懼控制住她。

「那裡,那就是麥家村。」雷西柔聲說。接著令恬芮驚恐地,他停下馬。

她必須大吸一口氣這才轉頭看向左邊,這一看,眼前的美景超越了她的懼意。

展露在她面前的,就像童話故事中的圖畫,是一座美麗的小村莊。村裡不會超過二十戶房舍,全都散布在一條通往他們所在的山底小路兩旁。洗白的房舍有著茅草屋頂,幾根煙囪冒出裊裊炊煙;幾隻放山雞在路上閑逛。她可以看到幾個人,女的抬著籃子,小孩則在街上玩耍。

每座房舍都有一座看來是花園的後院,她可以看到幾座穀倉和兩座圈養動物的獸欄。

「好美!」她低喃;接著她向四處望,看出這座村莊只靠著一條窄路和本土相連。事實上這個地方就像坐落在一座孤島上的山區,山的一邊是那個村莊,另一邊則是麥傑斯的腐朽石屋,中間則是這座山。

「它是如此地與世隔絕,」她說。「孩子們長大時,會不會離開這裡?」

「當然會。」雷西說,一面催促馬兒再次開始向前,他的聲音中顯出大量的悲哀。

「你卻沒走?」她問。

不知怎麼的,她的反問讓男孩覺得有趣。「不,我不走。」他的口氣像是在說笑。「你和其它人不一樣。」一會兒之後他說。

「我能當你是在讚美我嗎?」

男孩只是聳聳肩做為回答,接著就專心催促馬兒向前。恬芮則氣得咬牙。她想從這些人口中弄出一句讚美之詞,根本是老天不容。雖然他們是如此地喜歡乾淨的廚房,但她確信他們至死也不會說「幹得好,老姑娘。」,或是蘇格蘭人慣用的說法。

餅了似乎是好幾小時的時間,他們來到看來是山頂的地方,男孩拉停了馬。

「你得在這裡下馬了,」他轉身扶她下去時說。「麥先生不準馬上到這裡。」

她努力撐直搖晃的雙腿,抬頭看著男孩。「為什麼不準?」

男孩只是笑笑,拉起馬韁,掉頭循原路回去了。「對他的得獎馬來說太冒險了,牠們可能跌倒;那時他又拿什麼和其它的族長比賽?我們沒什麼資產,但我們向來可以贏得賽馬。」男孩說,接著他眼中閃露淘氣的神色,一踢馬肚,以令恬芮沒了呼吸的速度,朝那條極為狹窄的路飛奔而去。

「若他是我的孩子,我會……」她沒繼續往下想,因為她不懂該如何控制一個像雷西那麼大的孩子。

一時間恬芮站著沒動,只是環視周圍春花朵朵的草原,聽著鳥叫,聞著新鮮空氣。

「和城裡不一樣,嗯?」

聽到身後的人聲,恬芮幾乎嚇得跳起來。轉回頭,她看到傑斯站在距她不到四呎的地方。她用手捂著胸口說道:「的確和城裡不一樣,但城市自有其自己的魅力。我們有芭蕾舞、歌劇,和——」

傑斯轉身走開了。

一路上被石頭和草叢絆住腳的恬芮試圖趕上他的步伐。「那麼告訴我,麥先生,是所有的蘇格蘭人都粗魯無禮,還是只有這個島上的人?」

「這裡不是島,還不是。」他回頭說。「那孩子用的是哪匹馬?」

「馬?」恬芮假裝不懂,不想讓雷西惹上麻煩。

「你是想讓我相信你是走路上山的?」

「我看不出為什麼你們都認為——」

傑斯倏地停下腳,回頭瞪她一眼。看來再撒謊也是無用。「高大,紅毛,背上和右腿上有白點。」

傑斯點點頭,再次開始走動。恬芮急急跟上。

「你今天為什麼上山?」他問。「要找我做什麼?」

她能說什麼?我想知道什麼樣的女人會讓你心動,我好向母親訂購一個做為我離開這裡的船票?

「喔,我只是無聊了,」她說。「想出來見識一下。」

「哼!」傑斯悶哼。「你們美國人都認為我們蘇格蘭人愚蠢?」

「那只是我個人的希望。」她不經大腦地脫口而出,但接著她聽到他大笑,自己也忍不住微笑開來。「你一整天都在這裡做什麼?這山上只有你一個人嗎?」

聽到她最後那個問題,他停下腳轉身面對她,一根眉毛揚得老高。「這就是你上山的原因?和我單獨在一起?」

「你作夢。」她說。他微微一笑,再次開步向前。

她跟著他走下一小座山谷,接著再往上爬,到了山頂,她聽到了羊叫。等他終於停住後,她環視四周,看到山的南方散布著上百隻羊。一隻狗四處奔跑,對著羊腳吠叫,幾個男人走在山腰陡直的那一側。

「唉,還有別人,」她裝出悲哀的聲調。「今天不能銷魂了。」

一時間傑斯震驚地看著她,接著他仰起頭大笑,笑得連脖子上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真的非常英俊,她想,若她是那種會沈迷於情色的女人,他會是她的第一選擇。

山下,兩個男人聽到他的笑聲抬起頭張望。恬芮向他們揮手,那個動作似乎令他們僵在當場。

「他們不敢相信我不是桂琴。」她說。但傑斯對這話不加予響應,她轉身面對他,看到他正皺著眉頭瞪著她。

「他們閑話太多了。」

「如果你指的是,那群坐在你的馬廄和屋裡的懶惰鬼,他們成天只是在嚼舌根。族長鞭打手下在蘇格蘭合法嗎?」

傑斯又笑了。「你們美國人,」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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