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到了下午兩點,恬芮已經準備承認失敗。她非常確信她能清理紐約的貧民區,但是麥傑斯的家務已經打敗了她。

這棟屋子很大,有許多卧室和四個接待廳,而恬芮看得出來,當初建造時它是很漂亮的。證據顯示它有灰泥天花板,手繪絲質壁紙、嵌花板。牆上顏色較淡處應該是當初掛畫的地方,地板上的凹痕顯示那兒曾擺有傢具。

但現在這棟屋子只是一間骯髒的廢墟。蛛網結得到處都是,一度美麗的壁紙上滿是黴菌,木質地板被蟲蛀得坑坑洞洞。四間卧室的屋頂到天花板有洞,房間里全是鴿子,其中一間住的則是雞。僅剩的傢具全都臟污毀損。

屋裡的傢具並不多。事實上,屋裡什麼都不多。不需要多有數學頭腦的人,也能算出原來在屋裡的東西已被拿去賣掉還債。

「就算多有錢也會有貧窮的一天。」恬芮咕噥,一面關上一間有六隻母雞在裡面築巢的卧室門。看過這棟屋子的狀況後,她不禁大大地同情起麥傑斯來。他仍試著住在這座廢墟!

自從昨天離家,她一直沒東西可吃,因此她改為搜尋廚房和廚子。但打開一扇門後,她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座中庭——一步之間她彷佛自地獄踏進了天堂。和主屋的骯髒荒蕪相比,這座中庭顯得出奇乾淨漂亮。鋪地的鵝卵石閃閃發亮彷佛剛剛才洗過,放眼所及見不到一根雜草。

恬芮不解地皺起眉頭,走過一小段路來到看起來像是馬廄的地方。她向里張望。出現在眼前的令她眨眼。一長排屋頂下有六匹馬,雖然恬芮對馬的認識只限於牠們可以拉車,她仍看得出其中兩匹是工作用馬,而另外四匹則別有用途。那四匹馬神氣而漂亮:光潔勁健,全身散發著健康的氣息。

她在主屋中亂逛了一個半小時中沒看到半個人,但在這裡她看到三個大男人和一個幾近成年的大男孩,每個都在忙著擦拭馬鞍,清理空馬廄。一個男人將成桶的清水灑在原已清潔無比的石頭上,男孩則拿著蘋果餵食其中一匹馬。

沒有一個人抬頭看恬芮,或是對她露出任何興趣。

「打擾了。」她說,但那些男人沒一個抬起頭。「打擾了。」她提高聲音。男孩轉身看向她。一個男人抬頭瞟她一眼,啐一口痰後又開始擦拭馬鞍。

恬芮走向那男孩。「我是新來的管家,而——」她停下話語,因為三個男人其中之一發出有傷人格的噓聲。恬芮轉身向他。

「對不起,」她說。「你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那人半露賊笑地瞟她一眼。「管家,」他說。「新來的。」

若是恬芮年輕一點或是比較沒有經驗,這個人的態度定會令她掉頭。但她曾應付深富敵意的男人許多年。現在她走到他面前,雙手插腰,怒目瞪著他頭頂。「如果你有話要說,我希望你當著我的面說。」

那人嘻皮笑臉地看著她。就在他張嘴準備說話時,那男孩擋到他和恬芮之間。

「我們有過幾個管家,」男孩迅速說道。「她們都待不久。都被麥先生趕走了。」

「不然就是她們自己跑掉。」那人在男孩身後說。

這個信息令恬芮訝異,她還以為她是前任管家死後,第一個前來應徵這個工作的人。顧不得男孩身後的那個男人和其它停下工作的男人,她對男孩問道:「以前的那個管家死了多久了?很老的那個?而從那時起曾經有過幾位?」

一時之間男孩只是對她眨眼沒說話。他是個英俊的孩子,雖然身高已和恬芮一般,她認為他大概不會超過十二歲。顯然,他有東西可吃。

「六位,」終於男孩說道。「更像是十二個。」他語帶歉意地說。

「十二位女人曾經嘗試這個職位而且失敗了?」恬芮問,眼睛睜得老大。她不想說出來,但是難怪馬廄里的男人不理會她。他們或許認為她到了晚上就會走了。

「她們為什麼會失敗?」她環視男孩和那些男人,一度上升的怒氣退了下去。

「都是麥先生啦。」其中一個回答。

恬芮看著那個拿著一鏟馬糞的男人。「說對了,麥先生。」

第三個男人點點頭,接著用掃帚在石頭上洒水。

恬芮再看向男孩。「麥先生。」男孩略帶嘆息地說,像是認命了。

「我懂了,」她說,其實她什麼都不明白,而突然間她覺得有必要替整個女性辯護。「今天早上麥先生告訴我,他碰到的女人太軟弱,這裡的生活對她們來說太過嚴苛。我想我應該說我不是軟弱的女人,我見過也做過——」

她中斷演說,因為那些男人都在笑她。最初他們只是相對微笑,彷佛他們知道什麼她所不知的笑話;接著他們放下鐵鏡和掃帚,直截了當地當場大笑起來。

恬芮的憤怒又升起來。既然那男孩是唯一沒加入嘲笑團的人,她轉向他,眉毛詢問地揚起。但男孩似乎也說不出什麼話,他只是聳聳肩,咕噥道「麥先生」,似乎這就是所有問題的答案。

恬芮懊惱地回到屋內。她砰地打開一小扇木門,發現自己來到一間一度華麗壯觀的廚房。但像這棟屋子的其它部分,現在的它也是空曠而臟污。

恬芮從廚房當中的一張大桌底下拉出一張破舊的木椅癱坐上去,身體上的不舒適最易使人放棄。她已經近乎二十四小時沒有進食,她的衣服全潮濕而冷硬,這裡的人又毫無理由地笑她。

屋裡發出聲響,她抬起頭看到一個老女人拖著腳走進廚房。她的灰發和皮膚是如此的蒼白,她穿的格子長裙老舊且褪色,一時間恬芮以為自己見到了鬼。這種房子可以有許多鬼魂而沒人理會,她想。但話又說回來,恬芮懷疑就算鬼魂也不會想住在這個骯髒而搖搖欲墜的破石堆里。

「你是真人嗎?」恬芮在那個女人接近時低喃。

聞言,那女人發出一聲足以震碎水晶的粗嗄笑聲。這不是說屋裡有水晶製品,這間老廚房裡更不用說。

「嗯,我是真人,」老婦人道。「現在你見過這屋子的狀況了,我猜你就要走了。亞力會送你去米德連,一、兩天內那裡會有馬車帶你回家。」

回家做什麼?恬芮心想。永遠和繼父住在一起?繼續用我自己也看不起的會議騷擾他?若是她必須再聽一次那些沒腦袋的女人討論狄更斯的作品有多好,她會瘋掉。

恬芮逼自己站起來。「不,我不走。這地方很糟糕,但在僕役協助下,我們可以有所改變。我需要——」

「沒有僕役。」

「你說什麼?」

「沒有僕役,」老婦人提高聲量。「只有你,我和愛比。」

「愛比是……」

「我姊姊。」

恬芮重新坐回木椅。「姊姊?」她低喃,看著那婦人。有些石頭的年紀都比眼前的女人來得年輕。

如果麥先生住的地方像這個樣兒,她怎麼可能說服高雅的年輕女人嫁給他?任何有選擇的女人一看到它都會拔腿就跑。

但她還有麥先生本人,恬芮突然想到。雖然他在男人之間似乎是個笑話,正如他自己描述的。但他長得很好看,應該會有女人因為他的外貌,而沒去注意這棟房子。

恬芮只需要將房子必要的部分清理乾淨,然後她可以邀請女人前來晚餐,讓麥先生髮揮他的魅力。

當然,不能讓他知道她是要來嫁他的。

恬芮回望一眼站在面前的老婦人。「廚子在哪?」

「埋了七個月了。」老婦人說,似乎對自己的逗笑工夫頗感得意。

「好吧!」恬芮站了起來。「我們只好叫那些男的來幫忙。他們——」

「不行,男的只做馬廄的事,不可以到屋裡幫忙。麥先生的命令,他不要浪費時間在房子上。」

「我早該猜到。但那些馬的花費卻沒有限制,是不是?」

「嗯,他的馬要什麼有什麼。」

老婦人的眼睛閃亮,她樂得看到恬芮苦惱。「亞力會帶你回城裡。」她再次提議。

一時間恬芮再次環視廚房。裡面有座巨大而老式的爐灶,大得足夠在裡面烤全鹿。但是由爐枱上的鳥屎來看,它現在已是鴿子窩。大約從這棟房子建好後,地板就沒清洗過。餐桌上有三個被一吋厚的蛛網黏住的生鏽煎鍋。恬芮真的希望她永遠不會看到能結出那麼大的網的蜘蛛。

「他在哪裡吃飯?」她回望老婦人問道。

「和桂琴一起。」

恬芮不懂。「和龜苓一起?」

老婦人再度呱呱大笑。「不,是桂琴。他的情婦。」

「他的……哦,我懂了。」恬芮將脹紅的臉轉開,但她可以感覺到老婦人正在笑她。難怪這個人不想結婚。如果他對女人的需要已經得到滿足,他何必娶妻?

恬芮吸口大氣,轉身面對老婦人。她最好別凈往牛角尖鑽,首先她必須把問題弄清楚。最好現在就根據事實加以釐清。「你聽聽看我弄懂了沒有。這麼一棟大房子只有你們姊妹倆照顧,那些馬卻有三個男人和一個男孩。這麼說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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