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前一秒蕾茜還待在一位名叫佐拉夫人的維多利亞房子里,下一秒她已到了她大學宿舍的房間。

她猛眨眼睛,不知所措地試圖了解眼前的一切。這間宿舍有兩張床,乾淨整潔的那張是她的,床上鋪著的床單是她新鮮人時代就開始使用的。另外一張床則是她室友的,胡亂堆置的床罩看來像是從來不曾清洗過。

蕾茜腦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是,她得叫貝佳鋪床、把書桌收拾一下,還要——

接著她赫然領悟到一個事實。腦子雖想通了,心理上卻無法接受。她後退一步。就在那時她注意到自己身體上的變化。她至少比十分鐘前瘦了七到八公斤。

她的思緒清明起來。雖然她仍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看起來卻是那麼的真實。

「鏡子。」她大聲說,試圖回想大學時代的種種。它是掛在哪裡——啊,對了,衣櫃門後面。

打開衣櫃門,二十歲的她沖入了眼帘。

在鏡中回瞪著她的安蕾茜是一個她許久、許久都沒見過的人。這個漂亮的鏡子里呈現的不只是那具永恆不朽的美麗身軀。不,蕾茜仍記得那個身體。每天早上醒來,她都會想起自己曾經擁有的曼妙身軀——並且懷念不已。她懷念自己能輕鬆而優雅地彎腰、伸展、旋轉的日子。

鏡中人的身軀並不是造成她錯愕的因素。令她大為震驚的是,那個年輕女孩充滿希望的表情。

「我是什麼時候失掉了那個?」她大聲問。「我是什麼時候變的?」

回望著她的蕾茜有著一雙笑意盈眶、晶亮璀璨的綠眸。這是一個充滿自信的女孩,深信自己就要征服全世界。

這個女孩不會想到她的下場只是個終日忙於小區服務的家庭主婦;這個女孩不會擔心她的丈夫會為一個只有她一半年紀的女人離開她。

蕾茜把頭湊近鏡子,左轉右挪地由各個不同的角度打量她的臉。不見任何細折皺紋,有的只是光滑亮麗的肌膚。二十年間在陽光下打網球,陪同孩子到俱樂部游泳時,對皮膚所造成的傷害全不見了。或許這一次她會懂得多擦點防晒乳液。

「而這個女孩誰也不怕。」她看著鏡中人說道。這個念頭同樣令她震驚。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害怕的?是她發現自己終究成就不了偉大的舞蹈事業的時候?還是在她自承失敗、逃回家鄉向亞倫搖尾乞憐時?是什麼改變了這個女孩原本璀璨的眼神?

電話鈴響,蕾茜驚跳一下,四下張望看看有誰會去接聽。接著她又記起那是她的電話,該由她去接聽。

「喂?」她試探地響應。

「蕾茜?是你嗎?」

是亞倫。

「嗯。」她勉強擠出一個單音。她的一生都是和他度過,因此現在她有強烈的衝動想告訴他自己的經歷。但她終究隱忍住了。她能告訴他,她是怎麼在婚禮前十天拋下他遠走紐約,而二十年後他竟然攪和上斑比?

「你的口氣怪怪的。不是生病了吧?」

他一向如此平板無趣嗎?浪漫的話都到哪裡去了?「我沒生病。」她緊抓著話筒柔聲說。她試著回想亞倫大學畢業前那一年的模樣。

「總之,你聽起來很不對勁,」他說,口氣惱怒起來。「我打電話只是要告訴你,我明天早上八點來接你,我們一起開車回家。」

蕾茜知道亞倫的車會在到她學校的路上拋錨,而他的整個春假都會花在尋找修復車子的零件上。結果那個星期就只有她一個人孤獨地待在學校。

「你在聽嗎?」他問,這一次的口氣幾乎要發怒了。

「嗯,我在聽,」蕾茜說。「我只是在想我好想看到你。你想我們下星期一起要做什麼?」

「一起?你在開玩笑?你媽媽和我媽媽不是把我們的每一分鐘都算得死死的?我們得準備婚禮的事。她們想要什麼,你比我還清楚。」

以現在三十九歲的年紀,我知道她們要忙的那些都是在浪費時間,她想。婚禮過後的事才重要。或許如果她和亞倫多花一些時間在一起、多做一些交談,蕾茜或許不會逃到紐約——

「你真的怪怪的,」亞倫說。「希望明天就沒事了。下個星期我們有許多事要做。我母親邀了某些重要人士到家裡和我們共度周末,而我想我們得討論一下婚後我們要住哪裡。」

蕾茜就想告訴他,他們會買下貝維爾老屋,但她旋即閉上了嘴。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亞倫沒有改變。二十歲的他和四十歲的他一樣跋扈。

電話旁的桌上有封厚厚的奶油色信封。蕾茜將話筒夾在肩上,用手拆開信封。那是方海威五世寄來的請柬,邀請她和其它的賓客到他家共度春假。如果她接受,明天早上會有一輛車前來接她。

部分的她想要告訴亞倫她另有邀約,繼而一想又何必破壞關係?何必引起不必要的傷害?

「我會準備好,」蕾茜對著電話說,口氣儘可能甜美。「但若你有任何問題時,請務必打電話給我。」

「這話什麼意思?」亞倫兇巴巴地詰問。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想——算了,不提也罷。如果你打電話來沒人接聽,那我一定是在舞蹈教室。」

「你哪一次不是在那裡?」他問。

聽他這麼一說,蕾茜掛上了電話。這些年來她一直為自己臨陣脫逃而自責,現在她想起自己會那麼做的原因了:他總是自以為是。一個自信凡事他都對的人。

但後來她嫁的那個亞倫不再自以為是。他仍然跋扈,甚至偶爾還會管得太多,但亞倫已學到謙遜。

蕾茜睜大眼睛,視而不見地瞪著桌前的便條板。難道是她改變了他?難道是她避走紐約才讓他改掉了剛愎態度?

多大的諷刺啊,她想。結婚這些年來,她一直為自己卑劣的行徑自責,現在她卻看出當年她甩掉亞倫或許反倒是對他有益。

「嗯。」她微笑著拿起電話。如果甩掉他讓他變得更好,她和別的男人共度周末又會造成什麼效果?

想到這,她忍不住笑出聲;接著她撥通方公館的電話,接受了方海威的邀約。

到達五分鐘後,蕾茜開始後悔她的決定。她這是在做什麼?他們將她安置在一個有兩間卧室的客房和另外三個女孩共住。最初她們邀她參加她們的活動,當蕾茜拒絕之後,她們開始背著她低聲批評。蕾茜已經有很久不曾如此年輕過,少女之間那種明爭暗鬥,她已忘得一乾二凈。

蕾茜真想狠狠訓斥她們一番,告訴她們大可不必為了贏得最好的男伴,就彼此爭得你死我活,世界上好男人多得是。

「你是哪兒的人?」一個女孩問蕾茜。「主修哪一門?」

她的口氣不容人誤解:蕾茜不屬於經常在方公館出入的那一群人。

事賞上,蕾茜也在暗自納悶自己為什麼會被邀請。但就在她避開那些女孩和她們的盤問時,她明白她會怎麼告訴她的女兒。蕾茜是因為她那舞蹈家的身段受到邀請的。有錢人家的兒子不都會先和某個「不適合」的女孩談上一段戀愛,之後,再找個老爸是大地主的名門淑媛結婚?

「我玩這種遊戲實在太老了。」蕾茜告訴自己,離開了客房。

她離開了客房後,就開始四下閑逛。當她看到地上有個平底籃,一雙女用園藝手套和一些工具時,她很自然地就拿了起來開始修剪玫瑰。

「現在就覺得無聊了啊?」一個聲音自她身後問。

蕾茜轉頭,看到小徑上站著一位年長的女性。她穿著一件清洗過多次的裙子和一件看起來應該有二十年歷史的毛衣。但蕾茜敢打賭掛在她脖子上金顱鏈上的那顆半英吋大的水晶應該是真正的鑽石。這個女人是這個地方的女主人。

「抱歉,」蕾茜說,遞出了藤籃。「這個一定是你的,我無意——」

「沒關係的,」那女人笑著表示。「我乾脆到樹蔭下坐一下,讓你繼續修剪好了。老實說,我不喜歡園藝。我會做它是因為我的醫生告訴我,我必須做點運動。」

「而園藝是很溫和的運動,」蕾茜說,笑開了。「至少男人是這麼想的。依我個人看,我從來不覺得牛糞有什麼浪漫可言。」

老女人跟著放聲大笑。「我也是。但他們派給我這個任務,因此我必須把它弄得像是我做過了。」

她的暗示非常清楚,蕾茜報之以微笑,拿起花剪開始摘除凋謝的玫瑰。

方夫人在附近的橡樹下一張小鐵椅坐下。「你又是哪一個?」她問。「不,等一下,你一定是那個舞蹈家。未經過多年苦練沒有人能有你那種優雅的姿態。」

蕾茜必須偏開頭掩飾臉上的紅暈,已經有好久沒有人對她說這種話了。「你可知道令郎為什麼邀請我?」她問。她可不想假裝自己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

「我想重要的問題是,你為什麼會接受?」

蕾茜沒有回頭,但她可以聽出那女人聲音中的猜忌。無疑她早已見多了川流不息的女孩試圖接近她那有錢的兒子。

「為了參觀方氏產業,」蕾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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