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愛莉在此味只應天上有的香氣中醒來,一時間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抓起椅背上的衣服,她離開卧室進入浴室。胡亂地擦上一堆化妝品後,她換上黑便褲和一件其有遮蔽效果的大套頭衫。她每增加一磅,她的衣服也隨之變大。她知道這只是自欺欺人的作法,但她希望如果她把全身都包起來,別人就看不出她已經變得有多胖。

廚房光潔明亮,餐桌上放著漂亮的綠黃色桌巾,中間的盤子上堆放著鬆餅和新鮮草莓。蕾茜正在爐灶旁邊,穿著一件印著櫻桃的鮮黃色圍裙。

愛莉瞟了一眼餐桌,再看看蕾茜。「你願意嫁給我嗎?」她問,眼睛睜得老大。

「我已經先你一步向她求過了。」梅萩說,同時走進廚房。剛才她是在屋外,可能抽煙去了。

蕾茜微微一笑,將一盤藍莓鬆餅放在愛莉面前。「我真無法形容替喜歡食物的人煮東西吃的那種愉快感。」她說。

梅萩剛在愛莉對面的桌邊坐下,蕾茜立刻在她面前放下一碗草莓再淋上新鮮奶油。

愛莉發出呻吟。

梅萩慧黠地一笑,拿起一顆肥大的草莓,舔掉上面的奶油。

「我希望你發胖。」愛莉咕噥,開始進攻她的鬆餅。

「你又是為什麼會變胖的?」梅萩吃著草莓問。

「梅萩!你真是的,」蕾茜說。「那麼說可真沒禮貌。」她的口氣像是在對她十來歲的女兒說話。

梅萩不為所動。「昨晚我告訴了你們,我為什麼會變醜的故事,現在輪到她說出她為什麼會發胖了。」

梅萩的直率讓愛莉猛眨幾下眼睛,但她接著笑了。老實說,比起其它女人不夠婉轉的暗示什麼色拉、健身房及個人訓練師之類的話,梅萩的問題其實較容易回答。

「我被司法制度打敗了,委屈難伸,因此意志消沈沮喪,」愛莉說,同時不停地吃著食物。「現在我是個被社會淘汰的人,過氣份子。三年來我沒寫過一個字,我甚至連自己腦中的故事都聽不見了。」

「昨晚你聽我的故事可是聽得津津有味。」梅萩說。

「我一直試著去寫,但是……」愛莉抬起頭。蕾茜正背對著她們在水槽洗杯子,但她也留神地在聽。「我也不懂……我想我的心已經不見了,而我似乎再也找不到自信。」

蕾茜轉回身,在愛莉前面放下一杯剛榨的柳橙汁。「我原以為你是要做畫家的。」

愛莉失聲一笑。「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我好像都記不得了。我認識了個男人——」

聞言,蕾茜和梅萩同聲一嘆。

「為什麼所有女人的故事都是從『我認識了個男人』開始?」蕾茜問。她終於將一盤鬆餅放在愛莉和梅萩之間,然後才坐下來開始進食。

愛莉微微一笑。「他是個音樂家,有著兩倍於我的才氣,打從一開始我就明白我碰上了一個天才。」她簡單地說。

「我懂了,」梅萩說。「因此你放棄了自己的藝術事業去輔助他,他卻從來沒有發揮他的天賦做出任何成績。相反的,你卻發現自己必須賺錢養家、清潔打掃、為他煮飯——」

愛莉笑著用手遮住臉頰做出保護狀。「好吧,我承認我的生活就像西部鄉村歌謠里所形容的樣子。但是那時他真的是非常傑出。」

「非常會找人崇拜他。」梅萩說,直視愛莉的眼睛。

愛莉想要抗議說她並不像梅萩暗示的那麼愚昧,只是她卻找不到辯解之詞。「你怎麼這麼了解?」

「我的一位女同事有過相同的經歷。她嫁了一個很有才氣的當代雕塑家,有朝一日他定會飛黃騰達。但在他功成名就之前,他需要她『幫上一點忙』。現在她有三個孩子,而他已經有四年不曾工作。她曾說過一個像他那麼有才氣的人不應該找個普通的工作。」

「沒錯,」愛莉說,推開吃到一半的鬆餅。「我的故事就是那樣。這些年來我回想了不僅一千次,我仍然不知道事情是怎麼變成那樣的,但它的確變成了那樣。前一刻鐘我還在紐約計畫開拓自己的事業,後一分鐘我卻和一個男人同居,接下任何我能做的工作,一心只想賺錢好讓他能有機會在音樂界出頭。」

「愛情。」蕾茜嘆口氣說,將盤子拿到水槽。

「問題就在這裡,」愛莉迅速響應。「我不確定我真的愛過這個傢伙,我不確定——」

她抬起頭看著梅萩。「如果我說我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有所選擇,你聽起來是否會覺得我太笨?」

「我只想知道的是,你怎麼成為作家的。」蕾茜說,技巧地將話題導入較快樂的方向。

「我用寫作紓解痛苦,」愛莉說。「至少那是我的心理醫生珍妮說的。對了,這房子是她的。她幫助我看清——」愛莉頓住,做了一個深呼吸。「你們真的要聽完下文嗎?」

「不能漏一個字,而且要照先後順序。」梅萩笑著說。

一時間愛莉望著水槽前的窗戶。不,她還沒準備好告訴任何人「整個」故事。現在還不能。她回頭看著另外那兩個女人。但,和這兩個一度是陌生人卻又是老朋友的女人同處在活在這棟屋子裡,她知道她不需要找借口、不需要道歉。

「總之,」愛莉說。「馬汀,那是我前夫的名字,紀馬汀,是個才氣洋溢的音樂家。他擅長吉他,彈奏出的曲調可以使聽者為之一哭,或是大笑。」愛莉的頭抬了起來。「總之,我以為我是那個發掘他的聲音給世人聽的人,接著,當他風靡全世界之後——」

「你才回來照顧自己的事業,」蕾茜說。「男人永遠保證女人『以後會輪到她』。」

「說的是,」愛莉扮個鬼臉。「當他要求我離開紐約搬到洛杉磯郊外的一個小鎮去住時,我立刻同意了。馬汀說他只有在洛杉磯才有成名的機會,因此我——」愛莉吸口大氣。「我賣掉了做畫用具和所有的作品,陪他起飛到洛杉磯。」

「最初事情進展得很順利。他在某些傑出的樂團找到了很棒的工作,大家都興奮極了。我在一家二手車公司做接待員,日子過得乏善可陳。但是到了晚上馬汀會活靈活現地告訴我,他那天見了哪些人、做了什麼音樂。」

愛莉看看自己的手。「但是漸漸地,狀況變得不對了。他辭掉了一個又一個的工作,而每辭掉一個工作,他似乎越來越內縮。最初他的工作都有相當不錯的入賬,但隨著時間過去,他似乎認為賺錢並不是他該做的事。他說生命並沒有給他什麼,所以他不覺得該做什麼回饋。」

愛莉微笑地看著另外兩個女人。「因此我決定幫他。我決定幫他成功。我開始替他和洛杉磯的大人物接洽,我得說那時我真是一點尊嚴都沒有。我又哭又求,編出一些荒唐的故事,就是要求得他們答應聽一下馬汀的音樂,不論是用帶子或是本人演奏。但是——」愛莉沮喪地兩手一攤。「他不肯抓住我替他找來的機會。」她說,雙手不自覺地握緊。蕾茜遞給她一杯茶,一時間愛莉只是喝著茶藉此穩定她的情緒。

愛莉放下茶杯。「我學到了光有才氣並不能讓人成功。你可以寫出很棒的軟體程序,但除非你能將它賣掉,多棒的程序都沒有用。我的前夫就是這種情形。我想他可能是受不了成名後會隨之而來的競爭壓力和批評,因此他先破壞所有可能導致那種情形的機會。我替他約到肯聽他的帶子的音樂DJ,或是願意給他機會開始的樂團關係人。一開始馬汀會對這個機會興奮莫名,頭天晚上他會和我熱情地做愛,告訴我他對我有多感激,我又是個多棒的妻子,等等的話。」

「讓我猜,」梅萩說。「接著他會失約,根本沒去赴會。」

「正是!」愛莉回答。「而他總有一大堆的理由。他之所以沒抓住那次機會,是因為他正在幫助某個人抽不出身。」

「因此你無法生他的氣,」蕾茜說。「總不能生一個這麼好心腸的人的氣。」

「而你是過了多久才放棄為他而活的念頭,轉而發現自己的才能?」梅萩接著也問,一面喝下她的濃黑咖啡。

「事實上,我不認為那是出於我的選擇,」愛莉說。「我想它只是在無意中促成的。不是事先的規劃;馬汀外出拜訪他的朋友……」一時間愛莉沒再往下說。

「女人?」梅萩問。

「我知道你們一定認為我像個白痴,但那時候我根本沒想到,他多次出門去幫助某位老朋友……事實上,都是去和他不同的情婦約會。」

「因此家裡就只剩下你一個,」蕾茜說,鼓勵她繼續說下去。「那時你又開始畫圖了嗎?」

,「沒有。」愛莉的頭抬了起來。「我的心理醫生珍妮認為我之所以不再繪畫,不是因為哪個人比較有才氣,而是因為我非常的不快樂,還一直加以壓抑。不論馬汀在家或是外出,我都沒有真正的生活。當他在家時,我們過著……我該怎麼說呢?」她看看梅萩。「你說過你的婚姻生活像是在地獄,我的則是……我猜你可以稱為悲慘。我們過得很悲慘,因為馬汀是這麼的有才氣,卻沒有人肯給他任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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