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你聽好,這個人可是個正職教授,」阿傑的口氣彷佛梅萩愚蠢得不懂得其中的重要性。「還是耶魯的耶。梅萩,你可知道那代表什麼嗎?」

「我怎麼忘得了?」梅萩回斥。「你每十分鐘就提醒我一次。」

「我就知道帶你來是個錯誤。」阿傑低聲咕噥。

梅萩就要響應,藍弗然正巧在這個時候下了車向他們走來。他看起來並不像大學教授,梅萩想,當然更是不像一個擁有半哩長頭銜的社會名望。相反的,穿著舊法蘭絨襯衫和牛仔褲的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平凡的長輩。他的眼睛四周浮著梅萩確信那是由於時常面露笑容得來的絲絲細紋。

梅萩立刻喜歡上他,而她的笑容也對他傳達了這個訊息。「嗨,」她溫馨地表示。「真麻煩你大老遠地開車來接我們,其實我們可以叫計程車——」

「那怎麼行。」弗然說,但他的視線輪流在撐著拐杖的阿傑和梅萩身上穿梭,彷佛有什麼事情不大對勁。阿傑以前也曾去過他家過暑假,但他從沒見過梅萩。

弗然微微一笑,伸出手表達歡迎之意。「我不知道阿傑要帶女朋友來。」

錯愕之餘,她領悟到阿傑根本沒有告訴他們的主人她會來。梅萩緊繃著聲音說:「我是他的妻子。」接著握住弗然的手。她不敢望向丈夫,否則她可能氣得殺了他。

「恭喜,」弗然說,接著他轉身對阿傑微微一笑。「你早該告訴我們的。新婚夫婦永遠受歡迎。」

「我們已經結婚兩年了。」梅萩說,仍然不肯看向丈夫。

「是這樣的啊!」弗然好脾氣地說,接著轉身掩飾他的笑意,因為他看得出來梅萩的怒火就要燒到阿傑身上。「讓我把你們的行李放到車上。」

藍弗然將兩個皮箱拎往小卡車時,梅萩轉身面對丈夫。「你沒告訴他們我要來?」她嘶聲質問。

「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談好嗎?」阿傑說,用頭點點弗然的背影。

梅萩不願就此罷手。「你甚至沒告訴他們你已經結婚了。」梅萩必須力持鎮定,否則她或許會氣極爆炸。「如果你不想承認你結了婚,為什麼要說盡好話要我陪你來?我原來一心想留在蒙大拿的。」

「呃,事情有點複雜,我以後再解釋。」

「你最好解釋清楚。」梅萩見弗然已然回頭向他們走來時說。

「抱歉沒說清楚,」阿傑對弗然說。「但我可沒辦法將這個老太婆留在家吧?」

他試圖用輕鬆的口氣將事情一語帶過,這麼做卻沒有得到梅萩的迴響。只見她瞪著丈夫,所有的怒氣全寫在眼裡。

弗然拎起另外一隻皮箱,一面慢條斯理地上下打量梅萩。「阿傑,你一定是老了才會忘記提起你有這麼一個絕世美女的妻子。」

至此,梅萩感激地對弗然微微一笑。已經很久沒有人讚美她漂亮了,更別說還在前面加上「絕世」兩個字。依她自己看,她太瘦、頭髮太焦干,而她的悲哀明顯地寫在臉上。此時聽到這種讚美尤其令她窩心。

「梅萩,親愛的,」弗然說。「你何不到前面和我一起坐?阿傑可以和行李待在後面。」

「樂意之至。」梅萩高興地說。

但阿傑伸出他的拐杖擋在梅萩和弗然之間。「我想,換做別的情況,那會是絕佳的主意,但是……」他嘆口氣,滿臉的悲戚。「不幸的是,我發生了這件意外,我去坐卡車前座會比後車廂的硬鐵板要舒服得多。那些沒有綁緊的行李或許會進一步對我造成傷害。」

早已習慣這種說詞的梅萩只是無奈地翻個白眼,接著就抓住卡車護欄,準備跳上後車廂和行李為伍。

弗然的笑聲制止了她。「喲,你這個人可真會自怨自艾,嗯。不過,我們在山上可容不下憐憫,不論是自發的或是別人給的。你可以坐卡車的後面,而這位可愛的年輕小姐可以和我坐在前面。」

一時間,梅萩驚愕地傻在那裡。打從結婚起,她就被孤立在阿傑父母家中,只有阿傑和他父母作伴。他父母的關心從來就只針對阿傑,不曾對她付出。如果阿傑整夜沒睡,他們只會注意到他的痛,從不在乎她可是樓上樓下地跑了八個小時。

她流產之後,他們只說:「或許這樣最好。」

聞言她幾乎瘋掉。「最好?」她嘶叫。「對誰最好?對你們最好嗎?一旦我有了孩子要照顧,或許你們就必須花點錢替你們的兒子請個看護。一旦我有了孩子,他可能得花上你們買個骨董花瓶的錢,是不是?」

聽到這裡,阿傑的父母掉頭離開,而阿傑擋在門口阻止她追出去。後來,梅萩將自己鎖在房裡整整哭了兩小時。

如今一個她從來沒見過的人卻不同情阿傑。更甚的是,他挽住梅萩的手,帶領她來到卡車的客座,替她打開門,扶她爬上座位。對於阿傑,他只是任他獨個兒自行爬上後車廂。

等到弗然坐上駕駛座且發動了引擊,梅萩開口道歉。「抱歉攪亂了你們的計畫,我不知道你們沒邀請我,而我明白平空多出一位客人一定會造成你們的負擔,因此——」

弗然聽到了她的話,更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因此他在她道歉的話還沒說完、在她自動請求離開之前,就沒讓她再說下去。「我們家的人認識阿傑很多年了,因此我知道他和我的小兒子非常相似。他們都想當世界之最,因此他們不願意讓任何人認為他們被一個女人『逮到』了。為人還不夠成熟的表徵。」

梅萩轉開頭,眼淚就要掉下來。他是個非常仁慈的人,她想,輕鬆一句話就把一個非常尷尬的狀況化解。而他是幫著她來對抗阿傑的。

「我的長子默實正在學醫,他對我們解釋過阿傑的狀況,還有他做過的復健治療。我確信你一定幫了許多的忙。」說到這,弗然瞟一眼梅萩,觀察她的反應。只是她轉頭讓他看不到她的臉。

無疑地,這個善心的人相信阿傑有雇請二十四小時的看護,而他的妻子則是成日在鄉村俱樂部打網球,偶爾才回家查看一下受傷丈夫的進度。這就是梅萩這一輩子每每遇到的狀況:人們總是假設美貌會帶給你輕鬆愜意的生活。

「所以,梅萩,你有多兇悍?」弗然問,卡車駛上了高速公路向北急行。

「兇悍?」她不明白他的問題。「你是指我能和那些男生玩美式足球?那種兇悍嗎?」

弗然大笑。「當然不是。我認為如果你和那些傢伙玩美式足球,他們一定猛撲上去,遊戲就此結束。」

「你太會滿足我的虛榮心了。想不想外遇呀?」

弗然轟然爆出的大笑惹得縮在後車廂、用拐杖支開行李的阿傑轉頭隔著後車窗怒目窺視。

「樂意之至,」弗然說。「但我想我的心臟會受不了。」

「或是你的妻子。」她說,享受調侃逗笑的滋味。長久以來她除了阿傑的身體狀況就沒和人談論過別的話題。

「她或許會很高興能把我甩掉幾天,或是一星期,端看我能撐多久。」

「為什麼我不相信你的話呢?」梅萩說,向後靠著椅背上下打量他。

弗然的眼睛望著前方的路,但他一直在笑,整張臉散發出和美麗女子調笑時愉快的溫馨。「不,我說『兇悍』是指你多能應付嫉妒。」

「嫉妒?」

「我想我最好讓你有點心理準備。我兒子和阿傑上大學時有過相當多的女朋友。」他由眼角餘光瞟視她的反應。

「我認識阿傑很多年了,你要說的事我全知道。以前他的功課就是我做的。」

「我有個女兒比阿傑和格實小一歲,她帶了一位遠房表妹和女性朋友過來。她們三個會和我們一起在夏屋度假。」

梅萩等他說下去,他卻沒有了下文,因此她望著窗外,想了一想他告訴她的話。過了半晌,她微微一笑,接著回頭看著他。「我懂了。她們不知道阿傑有女朋友遑論妻子,而她們當然不知道她還陪著他一起來,因此見面後可能會有一些……怎麼說呢?雞貓子打架?」

弗然回頭對她咧嘴一笑。「你真的很聰明,嗯?」

「我以為你是大學教授。難道你不知道有一條物理定律:『美女無腦』?」

「你會應付得很好的。」他說,再次望著前方的路。

「還要多久會到?」梅萩問。

「大約十五分鐘。」他回答。

「你能拖到二十分鐘嗎?」她間,一面拿起她扔在車底板的旅行袋開始翻找。

看到她搜出一條口紅,弗然說:「路上會經過一家餐廳,你看我們在那裡停一下,好不好?」

「謝謝。」她說,五分鐘後,弗然將車駛離高速公路,轉進一家老式餐廳的碎石停車場。梅萩進入餐廳時,他等在外面、站在阿傑身邊心不在焉地聽他抱怨。

進了餐廳,梅萩詢問洗手間的位置。櫃檯後的服務小姐眉頭一皺,但她還是用頭朝左側的一扇小門點點。

進到小洗手間後,梅萩將旅行袋放在馬桶座上,拉開了拉煉。或許是弗然的逗笑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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