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事情都是從紐約市政府車籍資料監理所里的那個小個子男人開始的,愛莉微笑著回憶。她永遠不會忘記他的名字:紀依萊。他的名字標明在他胸前的名牌上,而名牌與愛莉的眼界同高,以愛莉嬌小的身材來判斷,這意味著他的身高不會超過一六二公分。

「坐在那兒等。」那個小個子男人對愛莉說,她看得出來他真的愛那種讓人等待的權力。

她皮笑肉不笑地拿起架上的表格掉頭走開。她和靠牆而立的長椅之間站著幾個人,但當他們移動開來,愛莉看到了她們。各據一張綠色長椅兩頭,互不相視地朝著相反方向坐著的,是兩個愛莉生平所見最惹眼的女人。

左邊那個穿著一件黑色套頭衫和一條輕裹著她的腳的暗綠色絲質長裙。暗褐色頭髮緊緊地梳向腦後結成一個髻。她看起來像是個舞蹈家,剛剛練舞完畢,而她有具地球上任何有神志的女人都願意為之殺人而換得的身軀。她就像是一具人類身體可以有多美的活體示範。

她有張漂亮的臉蛋,而她的長頸顱優雅地向下彎曲來到寬闊有力的肩膀,接著是圓潤的胸脯和平坦得可以在上面玩銅錢的小腹。勁瘦有力的臀下面是兩條必須親眼目睹才敢相信的腿:修長、勁健、優雅。甚至那個女人的坐姿都像是舞蹈的一幕,雙腳高雅地微微外翻,兩手輕鬆地下垂。

多麼傑出的女人!愛莉想;接著依依不捨地將視線移往另外那個女人。如果以優雅形容那個穿著套頭上裝的女人,這一個就是一個美字。她是如此的美,事實上愛莉還真的眨了幾下眼睛好確定自己看到的沒錯。這個女人至少有一八○公分高且相當瘦,但瘦不見骨,令你想長得像她一樣。而她實在太美了。不,應該有一種比較不那麼通俗的說法來形容她。世界上有許多女人長得很漂亮,但這一個……這一個……可以說是完美。

她穿著一件簡單的弔帶裙裝,胸前有著一長排荷葉邊,一件可能是在中西部小鎮買的、而到了紐約這種時髦的都會城市,就顯得格格不入的衣服。但這個女人讓那件裙裝看起來像是名家設計之作。她洋溢著一種氣質,令人覺得那件普通的衣服,是多麼地感激自己竟然能被這位仙女眷顧、穿在身上。

這個女人有著一頭暗金色長髮,如絲般的大波浪垂在背上。她的臉……她有一張女神的臉,愛莉張口結舌地瞪著那女人暗想。高挺的面頰骨、完美的鼻樑、豐潤的唇。她的眼睛外型像杏仁,兩條弧度優美的眉毛下有著濃密的睫毛。細膩無瑕的肌膚、完美的手指,而里在那雙小巧的涼鞋裡的腳,就像大理石雕出的傑作。

一時間愛莉只是站在那裡來回看著那兩個女人。接著,她慢慢地轉向矮冬瓜紀依萊。她的眉毛疑惑地上揚,彷佛在問,她們是真的人嗎?

依萊對她聳聳肩並且微微一笑,接著朝那兩個女人的方向點點頭,彷佛是在告訴愛莉,她應該坐到她們倆中間去。

愛莉慢慢地走向那張綠長椅。當她在那兩個女人之間坐下時,她們都背對著她沒加予理睬。愛莉試圖在不碰到任何一個美人的狀況下,將表格放在腿上,但那麼做並不容易。她又扭又挪卻始終找不到能同時坐好又寫字的方法。當她終於設法擠進位子中間、並且架起一邊的膝蓋當做桌子,她帶來的那枝廉價筆卻寫不出字來。

一時間愛莉無奈地舉目向天。為什麼,她為什麼沒在離家之前就申請換髮新的駕照?但是今天是她二十一歲的生日,如果她沒在今天請領新的,原來的駕照就過期了。雖然她在紐約並不需要駕照,但萬一她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畫家,她或許需要開車,而誰會想要再考一次駕照?

「抱歉,」愛莉對著兩邊的背影低聲說道。「你們兩位中可有任何人能借我一枝筆?」

兩具背影都沒有回應。「太棒了,」她低聲呢喃。「我又能指望什麼?美女也有大腦?」

她沒指望任何人聽到她的低喃。她自小在一間屋子不大、但有四個兄長的家庭長大,而他們隨時像是在比賽誰能發出最大的噪音。愛莉對抗他們的唯一方式,就是低聲咕噥一些刻薄的評論。那是一種相當刺激的的遊戲,因為萬一任何一個哥哥聽到愛莉辛辣的批評,她必會招來一頓抓頭扭手——任何她那些好鬥的哥哥們可能想出的折磨。

但她身旁的那兩個女人卻聽到了她的話,而愛莉過了一會兒才領悟出她們都在笑。她可以看到那名舞者的背肌起了波動,而另外那個女神頸上的荷葉邊似乎正隨著一股看不見的微風飄動。

愛莉低垂著頭,微微一笑。「你們兩位識字嗎?」她用細微的聲音說。愛莉慢慢地感覺到那名舞者轉過身來。愛莉抬起頭一看,那名舞者正笑得開心。

「我略微識字。」她說,眼睛充滿了笑。

愛莉回她一笑。你在哪裡弄到那具身體的,我也可以買一具嗎?這句話已經到了舌尖,但她還是克制住沒說出來。就在她離家到紐約來之前,她母親才小小地告誡了她一番,要她把嘴巴閉緊一些,想過後再說。

就在愛莉能開口前,她感覺到坐在另外一邊的那個女神轉身了。舞蹈家抬起頭,視線跳過愛莉落到她身旁的金髮尤物身上。當愛莉轉回身,她的呼吸屏住。

難道這個女人近看之下比隔著遠觀更動人?她沒有任何化妝,但她的皮膚卻呈現出使用化妝品所為何來。女人付出千百萬金錢,為的就是得到那種完美絲滑的肌理、細緻的紅暈——那個女孩突然地笑了,燦爛動人的笑容——愛莉的眼睛震驚地睜得老大。她的一顆牙齒不見了!在原來該是門牙的地方露出一個大黑洞。如此完美的女人竟然有如此的缺失…

「我不會看,不會寫。」大美人用一種鄉下人的口音說,接著咧嘴一笑。

愛莉仍然震驚莫名時,她聽到身後的那名舞者爆出了笑聲。

「畢梅萩。」大美人說;接著她伸長手繞過愛莉和那位舞者握手。

愛莉知道事有蹊蹺,但她還沒悟出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麼。

大美人看看愛莉,接著向她伸出手。「畢梅萩。」她說,但愛莉沒有移動。

接著,大美人彎下腰,從她嘴裡拿出了什麼之後,對她微微一笑。

愛莉這才領悟這位高個子美女剛才是拿了一個黑色橡膠套罩在門牙上,製造出缺齒的效果。而一向容易上當的愛莉並沒有那名舞者的反應快。但一旦弄清楚了狀況,她微微一笑、並且立刻喜歡上那個女人了。一個這麼漂亮的女人肯拿她的外貌開玩笑,很合愛莉的個性。

她握住那女人的手。「可惜你不是真的缺個門牙,」愛莉微笑著說。「但我認為每個人都該有點缺點。」

「沒有大腦算不算是缺點?」梅萩問,眼中帶笑。

「我以為我們只是沒有筆。」那名舞者自愛莉身後說。

「缺筆又缺腦,」梅萩說。「或許我們應該巡迴演出。」

夾在兩位美人中間的愛莉猛眨幾下眼睛。通常一群人中最會說笑的人是她,現在她們倆卻壓過了她的鋒芒。「團名就叫『臉蛋和美腿』如何?」

「那你又想扮演什麼角色?」梅萩反詰她,挺直的鼻樑對準了愛莉。

「天才。」愛莉立刻回答;接著三個人笑成一團。

那就是當時我們對自己的感覺,愛莉想,更往椅背窩過去。她已經拉下遮陽板、拿了一個枕頭撐在窗上,準備閉上眼好好地回憶一下,她第一次見到梅萩和蕾茜那天時的情景。

舞者借了她一枝筆後,愛莉填好表格拿去給依萊。「你們倆為什麼會到紐約來?」愛莉回到座位後問。「掃街?」

蕾茜微微一笑。「百老匯的燈光,」她夢囈般地說。「我拋下了家鄉等在禮壇前的男孩。」話才出口,她的眼睛驚愕地睜大了。「我不是說我真的臨到結婚才逃跑,但……但也差不多到足夠讓我明白這麼做實在太差勁的程度。」她的口氣像在背誦一篇演講稿。

「而你看起來非常悔恨自己的行為,」梅萩鄭重地說,接著三個人都笑開了。「小鎮?」

「俄亥俄州,哥倫布斯郊區。」蕾茜說。「你呢?」

「蒙大拿州、厄斯金市。聽說過這個地方沒有?」

愛莉和蕾茜都搖頭表示沒有。

愛莉抬起頭看看梅萩。「我該假設我們即將在雜誌封面上看到你的臉孔嗎?」

「我昨天才到這裡,因此還沒時問做任何事。今天我準備出去轉轉,拿照片——」

「你有沒有把照片帶在身上?我們能看看嗎?」愛莉急切地說。

「大概可以吧!」梅萩不大熱中地表示,接著彎下腰拿起一個黑色扁平、四周有拉煉的大型筆記遞給愛莉。

愛莉迫不及待地拉開拉煉、打開筆記本,蕾茜也傾肩看。裡面大約有十來張梅萩的照片,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的,臉上也仔細地化了妝。大部分是大頭照,也有兩張全身相,全都姿態優雅且打光充足。每張照片旁邊都印著一行蒙大拿州、厄斯金市攝影師的名字。

「你本人比這些照片還漂亮。」愛莉說,皺著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