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真相

「且慢。」正當曾一矮等人聽得目瞪口呆,渾然忘我的時候,突然有人道,「阿彌陀佛,原來真正的殺人兇手,卻是白施主,如此倒要請白施主隨老衲到少林寺一行了。」曾一矮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卻見頭頂光溜溜許多頭顱,卻是少林十七僧不知何時無聲無息潛伏在旁,他們三兄弟卻沒有發覺。隨著那一聲佛號,七八名布衣僧人越窗而入,將上玄三人團團圍住,口中低聲念道佛號,手中或握或拈,都捏著上乘武功的口訣,那是決計不肯讓白南珠隨容配天回江南山莊的了。

「少林十七僧」偌大名聲,十七僧分別號為「餓鬼」、「地獄」、「畜生」、「人僧」、「阿修羅」、「天僧」、「阿熱」、「阿寒」、「大叫喚」、「眾合」、「黑繩」、「等活」、「無間」、「游贈」、「孤獨」、「中陰」、「悲號」。合「六道」和眾地獄之名,可見這十七僧在佛家中扮演的角色,正是地獄閻羅,要審判人間善惡,賞罰分明。這十七和尚和尋常和尚可大不相同,平常和尚連螞蟻都不敢踩死一隻,這些僧人卻是心腸硬若鐵石,但凡有罪,縱然是貌若天仙的公主悲泣呼救,他們也不會覺得她有半點可憐。

「不行,我應允了去江南山莊,就一定去江南山莊。」白南珠一反方才幽怨的語調,冷笑道,「我就不去少林寺,各位大師當如何?」

孤獨僧並不動氣,合十道:「阿彌陀佛,江南山莊和本寺同為武林正道,白施主無論去到何處,都是一樣的。」

「既然都是一樣的,為何我定要和你們回少林寺?」白南珠冷冷地道。

「只因江南山莊絕無一處關得住你。」大叫喚僧突然道,聲音洪亮,不愧其名,「世上除了少林寺,何處關得住你這種殺人如麻的魔頭?」

「嘿嘿!一群不知所謂的和尚!」白南珠突然尖聲道,「剛才我若要殺人,十七條人命統統殺了,哪裡還容得你們現在來廢話?你們十七個和尚不知感恩念佛,竟然想要擒我?你們如來佛祖沒有教你做和尚要安分守己不要白日做夢嗎?哈哈哈哈……」他平日說話文雅溫柔,語氣平和,突然說出這番話來,讓容配天為之一呆。上玄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只見白南珠眉宇間泛起一層濃重的黑氣,雙手十指指甲漸漸變為玉色,突地喝道,「白南珠,氣走風池、印堂、聽宮、中脘、天樞,下足三里、行間、丘墟、魄戶、厲兌,穩住!」

白南珠眉宇間黑氣越涌越盛,雙目之中黑瞳出奇的大,望之令人心驚膽戰,只聽他氣息急促,冷笑道:「沒有用的,我想殺人的時候,就一定要殺人——誰叫他們惹了我?誰叫他們剛才不走?我本想饒了他們的、我本想饒了他們的……」一言未畢,他身影一晃,袖中一件事物一飄,已鬼魅般地纏到大叫喚僧頸上,容配天失聲驚叫,那纏到老和尚頸上的東西,赫然正是「紅梅」的腰帶,也正是勒死「胡笳十三」的兇器!

大叫喚僧身側地獄僧出手相救,指風掠過,白南珠手中腰帶應指而斷,地獄僧道:「今日你元氣大傷,絕非我等對手,還是束手就擒,和我等返回少林為上。」

「不是你等對手?哈哈哈,怎麼可能——」白南珠斷去的腰帶在大叫喚僧頸邊飄過,老和尚突然變色,捂頸倒退,駭然道:「有毒!」

白南珠仰天大笑:「不是有毒!只是劇痛而已,不會死的,老和尚手下殺人無數,竟也怕死!」

「如何?」阿寒僧低聲詢問。

大叫喚僧眼中驚異之色隱去,道:「阿彌陀佛,原來施主身負『往生譜』,已練成第九重。罪過、罪過,『往生』第九重,練力為刀,弒神弒鬼,天下無敵。只是,往生第九重力猶如刀鋒,殺人之時固然銳不可當,在自己體內行走,一樣令人痛不欲生。白施主年少才俊,俠名昭著,何以練有此功?老衲十分不解。」

此言一出,少林十七僧齊聲念佛,目中各有憐憫之色。上玄默然,方才白南珠為他療傷之時,他已經知道白南珠真氣強勁,不是尋常人經脈所能承受,若非他在寒窖中練成「袞雪」,筋脈異於常人,定然無法忍受。那股真力在白南珠自己體內行走,必定是如刀割針刺,痛苦異常,「往生譜」之所以令人短命,多半也由此而起。他下如此決心練「往生譜」,忍受這般生不如死的痛苦,卻是為了她!

「待我殺了你,再試試你還能不能多嘴!」白南珠揮袖指著大叫喚僧的眉心,身影如流光閃爍,剎那化出七八個影子,七八隻手掌輪番砍向大叫喚僧的頂心。大叫喚僧身邊的地獄僧、阿寒僧、阿熱僧、悲號僧各出一掌,卻聽「啪啦」聲響,那七八隻手掌竟然並非虛幻,四個和尚各接一掌,噔噔噔各退三步,臉色大變,猛然抬頭去看大叫喚僧,卻見白影一閃,容配天把大叫喚僧擋在身後:「南珠!」

白南珠這一掌斬到容配天頭頂,硬生生收住,就在這一頓之間,少林十七僧將他團團圍住,二十來只手臂點中他身上二三十處穴道,天僧緩緩地道:「這位施主,老衲謝過了。」

容配天眼見白南珠被擒,見他眉宇間那股黑氣越來越盛,黑得就如同要在雙目之間再生出一隻眼睛來,又見他一雙黑瞳出奇的大,已近乎變得沒有白色的地方:「大師先不必謝我,我並沒有打算讓他和你們回少林寺。」她緩緩地道,語調似乎很平靜,「他要跟我回江南山莊,去見『白髮』容隱。」

「阿彌陀佛,若是老衲定要帶白施主回少林寺呢?」大叫喚僧合十道,「生擒殺人兇手乃是我寺住持下令,我等不可不為。」

「若是我定要帶他回江南山莊呢?」她神色不變,淡淡地反問,「大師可要和我動手?」

大叫喚僧一怔,幾人面面相覷。白南珠神色似乎微微一震,那眉宇間的暴戾之氣卻是越來越濃,雙眉間突地緩緩裂了一個傷口,一滴黑色毒血自雙目之間流下,那雖然無聲,卻是一種說不出的慘烈之狀。她情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全然無法想像白南珠此時是什麼感受,如果任他這樣被帶走,他或者會死,或者會瘋,那……那……他會有多可憐?

「少林寺『六道輪迴』里關的都是一群瘋子,」上玄突然道,「這個人雖然濫殺無辜,卻還不是個瘋子。」

「趙施主,你蒙他嫁禍,難道還要為他說話?」大叫喚僧皺眉。

「我要帶他回江南山莊,老和尚,你該很清楚,你我動手,至多兩敗俱傷,你勝不了我。」上玄森然道,「他嫁禍與我還是我嫁禍與他都是我和他的事,不需少林寺多管閑事。」

她心裡突然熱了,這是上玄第一次為她說話,他為她任性的決定說話,他沒有站在一旁冷笑,他在幫她!她驀然回頭去看上玄,就像從來沒有看見過他一樣,上玄見她驟然回頭,臉上的表情微微一震,依稀掠過了一些近乎溫柔的神色。

大叫喚僧沉吟了許久:「既然趙施主如此說,老衲不再勉強,只是此人練有『往生』,日後若在江南山莊出事,老衲幾人便無法插手了。」他言下之意,是白南珠如果被上玄帶走,少林寺此後便不再管這兇手一事。

「當然。」

少林十七僧一齊退去,臨走時各自看趙上玄的眼神都有些奇異,似是有些什麼欲言又止,最終沒有說明。

此時白南珠雙眉間那傷口的血仍然在流,那雙眼睛已經變得幾乎全黑,上玄一解開他的穴道,一雙蒼白如玉的手剎那已掐住他的頸項,十指根根蘊有巨力,要將他的脖子扭斷,那是輕而易舉。

但他並沒有扭斷上玄的脖子,而是一寸一寸,非常痛苦地鬆開了自己的手指,那雙眉之間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血中帶著奇異的味道,似乎含有花香,又有一股腐敗的氣息。容配天屏住呼吸,伸出手臂,一分一分去接近白南珠,一分一分觸到他的肌膚,再一分一分將他拉住,她一生不知要如何溫柔,此時突然極其柔和地低聲叫了一聲:「南珠?」

白南珠閉上了眼睛,退了一步靠在她懷裡,全身不住的顫抖,似乎在和什麼激烈交戰,痛苦至極而無法戰勝,也不能停止,呼吸急促至極。上玄突地出了房間,很快從客棧廚房提來一隻母雞,淡淡地道:「動手吧。」

白南珠驟然睜眼,一掌劈出,「嚓」的一聲輕響,那隻母雞連叫也未來得及叫一聲,剎那隻見客房牆上一片血肉模糊,竟被一掌震成了肉醬。容配天臉色蒼白,緊緊抓住白南珠,卻見他一掌殺雞之後,又過了好一會兒,突然長長吐出一口氣,雙目間的傷口止住流血,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也漸漸恢複正常,不若方才可怖。

「很難受吧?」上玄目不轉睛地看著白南珠,「不能殺人的滋味。」

「咳咳……」白南珠低聲咳嗽,臉色雖然蒼白,眼神卻已有些靈活,輕輕一笑。

「你後悔了沒有?」上玄問。

「後悔什麼?」白南珠低聲問,「後悔練了『往生譜』?後悔殺了那麼多人?」

「不錯。」上玄仍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似乎想在他的臉上看出一個洞來,直看穿他的心。

「沒有。」白南珠抬頭一笑,「後悔的話,豈不是更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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