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起程

她真的很害怕,雖然……似乎看起來她很有主意,並且很鎮定。

如果上玄不再醒來,就此死去,她該怎麼辦?如果上玄醒來,卻依然對她漠不關心,她該怎麼辦?如果白南珠殺人,她該怎麼辦?如果白南珠真的不殺人……她……她又該怎麼辦?

認識趙上玄幾乎二十年了,她從來沒有見過他生病的樣子。這個男人自負、衝動、任性、嬌縱,當然……也聰明,只是不如她大哥、不如聿修、或者也不如白南珠那般聰明,不如一些太會算計自己和別人的人那般聰明,總是相信一些表面的東西,總是被人騙,總是容易生氣,總是容易被人影響感情,容易為親近的人拍案而起,而從不考慮自己會有什麼後果。

現在上玄躺在床榻上,白南珠方才躺過的那張床。上玄的臉色並不蒼白,顯出一種異樣的桃紅,自呼吸之間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花香,傳說中毒越深、越久,那股香味越重,越容易引來食人蝴蝶。她一隻手握住上玄的右手,另一隻手握住白南珠的左手,「南珠。」

「啊!」白南珠一直看著她握著他的手,聞言如夢初醒,「對不起我忘了……決,沒事的,別擔心,我這就為他解毒。」

容配天放開握住他的手,在桌上拿了一個瓷杯。白南珠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手,她放開了他,他顯然很失望,接過瓷杯,右手雙指一併,猶如利剪互夾,黑色的毒血自指間不住流出,很快盛滿一杯。曾家兄弟在窗外探頭探腦,對門內三人奇異的行為議論紛紛,說個不停,此時見黑色毒血流出,三個人都住了嘴,表情極是驚駭詫異——這解毒之法他們也略知一二,白南珠竟以己身養毒,為上玄解毒,要解「桃花蝴蝶」之毒,非「雪玉碧桃」和「何氏蜜」不可,難道千卉坊血案和何氏滅門,都是……

「我想他寧願死了,也不願是你來救他。」容配天看著那些黑色毒血被白南珠慢慢喂入上玄口中,臉色蒼白,幽幽地道,「但是我總希望他活著。」

「他不會死,只要有我在,他就不會死。」白南珠柔聲道,「不怕。」

她臉色很蒼白,並沒有什麼太多表情,那雙幽幽的眼睛出奇的黑,在不認識容配天的人看來或許認為這個女子有些冷漠,但白南珠看得出,那樣的眼神,是出奇的迷茫和無助:「南珠,你真的很狡猾,為我做的事,拒絕了,我會失去重要的東西;不拒絕,我一樣會失去重要的東西。」她頓了一頓,「明明知道這些事或許都是你布下的局,明明知道你很可怕,卻讓人不能恨你。」

白南珠微笑了,笑得猶如一朵潔白的小花開在血泊之上,「什麼局?」

「說不定鬼王母便是你暗中指揮,派遣去密縣殺人的,說不定你一早算好他可能傷在『桃花蝴蝶』之下,今日救人之事,都是你早就計算好的。」她麻木地道,「說不定你除了嫁禍他逼他回到我身邊之外,還加上施以救命恩惠,如此恩威並施,他才能聽你的話。」

「哦?」他柔聲道,「或許真的是。」

她繼續喃喃地道:「所以一切都是你計畫好的,所以殺人也好,養毒也好,都是你的陰……陰謀。」

「嗯,不錯,一切確是安排好的,除了希望他回到你身邊之外,還希望可以控制他。」白南珠繼續柔聲道。

她眼圈突然一紅,顫聲道:「你控制他做什麼?你還想要做什麼?」

白南珠聞言一怔,卻似容配天這一句話問倒了他,「我想要……我想要……」他接下去道,「獨霸江湖,所以需要一名武功高強的幫手。」頓了一頓,他又道,「我想要你快樂。」

「你自己武功天下第一,要上玄做什麼?他不如你聰明,他不如你能幹,你控制他有什麼用……」她驟然激動起來,眼淚突然掉了下來,她胸口起伏,「你做不到的事,他更做不到……不不不,你就是為了獨霸江湖、就是為了獨霸江湖……」她滿眶淚水喃喃地道,「我不管你為什麼要控制他,總之如你這樣的惡人,必定要獨霸江湖,絕……絕不可能只是為了我。」

白南珠輕輕一笑,沒有回答。窗外曾家兄弟豎起了耳朵在聽,聽到此處面面相覷,都是神情古怪,眼神詭秘。

容配天閉上眼睛,緊緊握著上玄的手,她已經知道自己的心在某個地方靜靜地崩塌了,那些碎片都掉進了不可知的地方,掉下去之後,一直沒有落地,就如消失了一樣。

「老大——」一片異樣的寂靜之中,曾三矮突然說,曾一矮低聲喝道:「閉嘴!」

容配天的床榻上,上玄的唇邊突然溢出了一絲黑血,那黑血的顏色和白南珠指上流出的一模一樣,更多黑血涌了出來,一股異常濃郁的花香散發出來,片刻之間,春季的蚊蠅蝴蝶紛紛自窗外飛入,繞著上玄打轉。

她吃了一驚,揮袖驅趕那些蚊蠅,白南珠五指一張,「啪啪」幾聲微響,那些蚊蠅突然墜地,全悉死去。她低聲問道:「怎麼……」白南珠眼中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驚訝之色,點住上玄胸口幾處穴道,「他——」她情不自禁,脫口問道:「怎樣?」

「他將我喂入他腹中的毒血逼了出來,」白南珠喃喃地道,「只是觸動毒傷,導致臟腑出血。看來他雖然力竭,神志並未完全昏迷,真是死也不願被我所救……」

「當然。」她半點也不意外。

「趙上玄,你聽著,我比你強,所以在我面前,就算你要死,也是死不了的……」白南珠突然極柔和地輕聲道,「我要你吞下多少人命換來的解藥,你就得吞下用多少人命換來的解藥,我要你承受多大的罪孽,你就得承受多大的罪孽。」微微一頓,他柔聲道,「因為你對不起配天。」

她沉默,或許幾天前她聽到這樣的話是會驚訝愕然的,但此時她已有些了解白南珠,他是這樣的人,此時此刻,沒有絲毫掩飾。

上玄或許是當真聽見了白南珠的言語,突然一顫,口中吐出了一大口黑血。白南珠「啪」的一掌搭在他肩頭,方才自行剪破的手指懸在上玄唇上,一滴濃郁的毒血「嗒」的一聲跌落在上玄唇上。只見二人頭頂白氣氤氳,汗水凝結於眉際發梢,足足過了半個時辰,白南珠指上的毒血自上玄唇角不住滑下,浸濕了大片床榻,上玄方才微微張開了一絲唇線,讓毒血自口中流入。

顯然白南珠全力施為,上玄力不如人,為白南珠內力所制,被迫飲下毒血。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也不知她看的是上玄,還是白南珠,又過了好一會兒,她突然緩緩眨了眨眼睛,近乎荒謬的,她沒有被白南珠感動,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一件彷彿毫不相干的事——原來他其實並沒有受傷。

白南珠沒有受傷。

被韋悲吟當胸擊了一掌,但他沒有受傷!他若是真的傷了,不可能做到眼前這種地步,以自身功力,控制他人身體,尤其是像上玄這樣與他功力相差不多的高手——一路上的病態虛弱,跌跌撞撞,數度吐血,全部都是……騙人的。她又被他很徹底地騙了,他貌似柔順,但其實從不打算真的跟她回江南山莊,而只是想騙她躲在這客棧里,騙她……照顧他。如果不是上玄和那少林十七僧碰巧也住在這裡,說不定他們還要在這裡「纏綿」數日——她目光定定地看著白南珠,看著他身上的血大半都流到了床上,看上玄極其痛苦和不甘地喝下解藥,再看他發梢上的汗水一滴一滴滾落到衣裳,看他有些躊躇滿志地望著上玄輕輕一笑。「南珠,」她低聲道,「你果然是天下無敵。」

白南珠突然回過了頭,笑得已有些小心:「決?」

「沒什麼,我只是說,你果然是天下無敵。」她低聲道,語氣像一抹幽魂,「我很感激你救了他。」

「不,你在想什麼?」他轉了語氣,低聲問。

「我在想,雖然你很愛我,但到底你說的哪句話才是真話,哪句話是假話?」她幽幽地道,「還有,我眼前看到的這個白南珠,從前相識的那個白南珠,溫柔痴情的紅衣少女,風姿瀟洒的白衣劍客,為我負傷的殺人狂魔,狂妄自負的救命恩人,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你?」

他微微一笑,柔聲道:「我一直是我,從來沒有變過……」

「你什麼時候才能不再騙我?」她打斷他的話,「你……像個怪物……」

他微微一震,臉色本就蒼白,突然變得更加沒有血色,猶如一塊細膩光潔的白玉,因為白得太完美而顯得分外詭異,「以後不要說這句話。」

「你——這——」床上有人發出低沉嘶啞的聲音,「該被滿門抄斬五馬分屍棄市丟到午門外去喂狗的渾蛋!咳咳……我一定要殺了你一定要殺了你一定要……咳咳……」上玄自咽喉深處嗆出些微血絲,猛然坐了起來,向白南珠撲來,驟然掐住他的脖子,「你這個瘋子!他媽的你是個瘋子!我和配天怎麼樣……不關你的事,莫名其妙殺人……咳咳……放火……嫁禍……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你以為在為她好?你想害死我?還是在想一些其他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我不管,她雖然個性不好脾氣很差,但她是個好人,你做這些亂七八糟殺人放火的事,她會難受,她會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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