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蝴蝶

世上也許人人都見過蝴蝶,但斷翼的蝴蝶就未必人人見得,若是成千上萬隻斷翼蝴蝶,那見到的人一定很少。

容配天從密縣離去之後,也並沒有走遠,江湖上這幾日傳得沸沸揚揚,關於趙上玄身負袞雪神功濫殺無辜之事,她也聽說了,也不以為奇。那日在客棧之中,她已叫他趕快離去,以免惹禍上身,但他非但不聽,還出手打翻木桌,顯露袞雪神功,根本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飄泊江湖這麼多年,他……他還是一心以為,他仍是當年指揮幾十萬禁軍的燕王爺世子嗎?江湖之中,無論武功有多高明,哪一日突然死了,說不定也無人知道……突然眼角有什麼東西翩翩掠過,似是起了一陣風,她一回頭,只見眼前無聲無息地湧起一股五色斑斕的潮水,自她眼前漫過,而後升上天空,逐漸散去——

蝴蝶!

她一生走過的地方不少,見過的蝴蝶也不少,卻從沒見過這麼多蝴蝶。

都是同一品種,翅膀之上似有蝴蝶圖案的蝴蝶!蝴蝶雙翅之上仍有蝴蝶,那是何等罕見的情形?這一群蝴蝶至少有數萬隻,飛舞之時,毫無聲息。

容配天看蝶群散去,一低頭,只見桃林落葉地上仍留下數以千計的蝴蝶,只只只餘下一邊翅膀,仍在掙扎撲騰。她心頭微微一震,如此脆弱的生命,想活下去卻已全然不可能再活下去了……到底是什麼讓這成千上萬的蝴蝶聚集於此?沿著滿地蝴蝶往樹林里走去,她眉心微蹙,天色雖然光亮,卻已有黃昏的寒意,這滿地寂靜的蝴蝶,讓人覺得不祥。

「天……天絕我……華山……」突然前面樹林之中傳來一聲凄厲至極的悲號,「我對不起……華山列祖列宗……」

容配天一提儒衫下擺,倏忽之間搶入林中,只見樹林中橫七豎八倒著數十人,更多的蝴蝶掙扎於地,地上有一個紫衣老者,渾身浴血,左手持劍,仍在不住揮舞,砍殺蝴蝶,見她闖入,渾身一震,失聲道:「可是江湖『白髮』?」

她搖了搖頭,那老者滿面失望之色,「噹啷」一聲長劍墜地,厲聲道:「天絕我華山!可憐我華山近五十年來未出過傑出弟子,未能將我派絕藝發揚光大,卻居然死於這……這些毒蟲之手!實讓人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毒蟲?」容配天單膝跪地按了按地上一人的脈門,淡淡地道,「這人尚未氣絕,你哭什麼?」

地上那紫衣老者正是華山派掌門崔子玉,聞言一呆:「本派誤中暗算,中了桃花蝴蝶鏢之毒,若非尊駕闖入,早已成了那毒蝶口中之食,此刻死與不死,也沒多大分別。」

「偌大一把年紀,滿口胡說八道。」容配天冷冷地道,「無怪華山派近年來毫無作為,氣得楊桂華破門而去,果然掌門是昏庸得很。」

崔子玉氣得臉色青鐵,指著她道:「你……你……」

她從懷裡摸出一瓶葯來,往崔子玉手裡一塞,淡淡地道:「這是治療劇毒的藥物,名叫『蒲草』。掌門人若是尚有心救人,那就拿去救人,若是早已認命,不妨躺下等死。」

崔子玉一呆:「蒲草?」

「不錯,蒲草。」容配天冷冰冰地道,「此葯天下只有一百粒,成藥於百年之前。五十粒百年前進貢皇宮,五十粒歷經江湖劫難,藏於名醫山莊,早已使用殆盡。」她「啪」的一聲將藥瓶擲入崔子玉手裡,「這瓶里共有四十八粒,你好自為之。」言罷,掉頭就走。

「且慢,閣下……閣下尊姓大名?」崔子玉臉色蒼白,這四十八粒若真是「蒲草」,賜葯之恩,重於泰山!

「你再不救,你的弟子,真的要死了。」容配天擲葯之時本想留下幾顆,以備不時之需,但此葯是上玄所贈,想起來心裡厭煩,索性半個不留,全數送人。聽崔子玉頗有感恩之意,她毫不稀罕,緩步離去。

崔子玉打開藥瓶,倒出一粒藥丸放入口中,將一粒塞入地上那位弟子口中,只覺藥丸冰涼沁香,葯香散發開去,地下蝴蝶掙扎避開,果然是解毒之物。他連忙起身搶救尚未氣絕的弟子們,心裡卻是老大疑惑——名醫山莊那五十粒「蒲草」早已用完,那他現在手裡的這瓶,難道是從前朝皇宮中傳下的?就算這便是那進貢前朝皇宮的五十粒「蒲草」,那也該收藏宮中,怎會到了這位白衣人手上?這位白衣人容貌和「白髮」頗有相似之處,究竟是誰?崔子玉且記住此人,另一件大事又湧上心頭——以粹有「桃花蝴蝶」劇毒的兵器重傷他門下幾十人的,是鬼王母門下火客和唐狼。幾個時辰之前,他帶領弟子路過此地,撞見了一個黑色人形事物被風吹起,那黑袍之內裝有機關,有幾個弟子被黑袍內機關射殺,緊接著火客和唐狼突下毒手,華山派驟不及防,死傷遍地,竟無一人逃生,此時細細想來,究竟所為何事,崔子玉心中已然有數。

華山派之所以傾派東行,是接到老叫花子章病暴斃的消息。幾年前崔子玉受過丐幫大恩,滴水之恩,自當湧泉相報,因而帶領門下弟子全悉東行。路途之上,他突然接到一封來歷不明的信箋,說明殺人兇手趙上玄不日將經過密縣桃林,因而改道趕來,誰知遇上鬼王母門下,大敗虧輸,全軍覆沒。

想明白鬼王母門下何以下此毒手,崔子玉不免起疑,暗想那通風報信將大家召集到密縣桃林之人不知是何居心?比之那傳聞之中的兇手,這位中間人似乎更為可疑。將地上尚活著的四十六人全數救活之後,餘下一粒「蒲草」崔子玉收入自己懷中,正要離開這是非之地,突然樹林「刷啦」一晃,方才離去的那位白衣人驟地回來了。

崔子玉一呆,對那人一拱手:「尊駕救命之恩,日後若所需,華山派如能做到,甘當犬馬!」

回來的人自是容配天,她筆直站在崔子玉面前,沉默了大半晌:「那瓶子還我。」

崔子玉愕然,自懷裡摸出藥瓶,遞迴給她。

容配天往瓶里一看,倒出餘下一粒藥丸,擲回給他,把空瓶往懷裡一放,掉頭又要走。

「且慢!」崔子玉連忙攔住她,「尊駕救我滿門,請留下姓名。」

容配天充耳不聞,想了想,突然問:「華山派老老小小不待在華山,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此事說來話長。」崔子玉將如何接到章病被害消息、如何滿門全悉東行、如何收到信件、如何遇到鬼王母門下放火、而後遇襲詳盡敘述了一遍。

容配天聽完,嘴角微微一撇:「華山派行事果然聰明得很啊。」

崔子玉如何聽不出她言下諷刺之意,頓時慚愧。

「鬼王母門下在左近放火,燒的是什麼人?」她突然又問。

「這個……在下不知。」崔子玉據實以答。

她低聲問:「燒的是趙上玄,是嗎?」

「很有可能。」崔子玉點頭,「既然我派收到了記有他行蹤的信件,想必收到信件的,不止我華山一派。鬼王母門下對我們痛下毒手的時候,岳家雙旗曾經出手相救,只是不敵毒火,半途敗走。他們也並非本地門派,只怕也是遠道而來。」

她默默聽著,緩緩地道:「他不遠走高飛,又回到這裡來做什麼……」

崔子玉不明她言下所指,嘆了口氣。

「在江湖中過了這幾年,沒有半點長進,」只聽她仍慢慢地說,「除了被連累、被嫁禍、被騙、被利用,難道就不會點別的嗎?你……你……」

崔子玉皺起眉頭,這幾句容配天自不是對他說的,只見她頓了一頓,緩緩嘆了口氣,似乎為什麼事煩惱得很。

「丐幫的老叫花子不是趙上玄所殺,」容配天抬起頭看他,表情淡淡的,「你信嗎?」

「這個……這個……」崔子玉吃了一驚,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人不是他殺的,」容配天冷冷地道,「我說的。」

崔子玉暗忖這白衣人和趙上玄定然有些關係,他雖非才智見識出眾,卻也是走了大半輩子江湖,此時微微一笑:「尊駕救我等性命,自非殘忍好殺之輩,我也覺趙上玄殺人一事有些可疑。」

容配天淡淡一笑:「掌門人見事不清,倒是圓滑得很。」崔子玉這話說得漂亮,卻半字不提他究竟信不信容配天的話。崔子玉慚愧,容配天又道,「我要找殺人兇手去。」崔子玉忙道:「本派願效犬馬之勞。」

容配天本要拒絕,突地淡淡地道:「也好,你替我傳出話去,兇手不是趙上玄,是白紅梅。」

「白紅梅?」崔子玉訝然,「那是誰?」

「一個……很美麗的,溫柔的女人。」她緩緩地道,「溫柔的時候,像水一樣溫柔,只不過……只不過……為了我,她什麼都……敢做。」

「世上真有能一招殺害『胡笳十三拍』和章長老的女人?」崔子玉駭然,「老夫不敢相信。」

容配天默然,過了許久,淡淡地道:「女人,本就是男人想不明白的東西。」

上玄從密縣桃林離去,突然轉為向北,往太行山而去。曾家三兄弟跟在他身後,不住追問,上玄充耳不聞,根本不理,饒是那三兄弟多嘴多舌也是毫無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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