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追獵

上玄沿著容配天離開的方向追出五十來里,始終沒有看見她的蹤跡,天色漸漸昏沉,他停了下來,有些事不知不覺湧上心頭,便排遣不去。

當年……那天。

她走的那天,她走得不見蹤影之後。

他知道她走了便不會回來,但是還是沿著她走的方向走出去很遠。那時候他不知道自己想要追上一些什麼,或是挽回一些什麼,只是不知不覺那樣走著,直到天色昏沉,直到眼前再也沒有路。

就像今天,天色昏沉,眼前再也沒有路。

沿著她走的方向走到盡頭,眼前是一條河。河水滔滔汩汩,和他這幾年走過見過的其他河一樣,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去向何方。在河邊停下之後,胸口涌動了一整天的情緒突然強勁地衝上頭腦,他覺得鼻腔酸楚,胸口熾熱——在找了那麼多年以後,終於遇見了她,可是結果和預料的一樣,她不會寬容他,無論曾經有過多少承諾多少信任,都已灰飛煙滅。他明知是這種結果,所以從不敢放手找她……不敢——因為明知道會傷心失望——不敢找她,因為害怕苦苦追尋的結果是她根本不期待他,那將會有多痛苦?

可是就算是偶遇,就算是彼此都裝得很冷淡,也還是……還是……

上玄對河水裡模糊的影子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氣,仰起頭讓河風吹醒頭腦。配天,你「娶」的那個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到底知不知道?沒有我在你身邊,你到底做了些什麼?他的目光漸漸變得深沉,白南珠——這個人他沒聽說過,但決計不是個蹩腳的對手。他的袞雪神功尚未大成,但白南珠的「秋水為神玉為骨」卻已爐火純青,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來歷什麼居心?

他真的痴戀配天成瘋嗎?愛一個女人,究竟要怎麼愛才對?愛不愛配天?他自問自答,怎會不愛?但要像白南珠那樣,嫁給配天,不顧一切地陪在她身邊,為她做所有能做的事,為她……殺人……他一樣也做不到。

從小到大想要如何便如何,很少想到自己會錯,此時此刻,他很迷亂。

「簌簌」一聲,河畔草叢裡突然鑽出三個人來,對著他「撲通」一聲跪下,齊聲道:「我等藝不如人,是死是活,全憑閣下一句話。」

上玄悚然一驚,回過頭來,眼前三人又矮又胖,禿頭跛腳,卻是方才那曾家三矮,此刻直挺挺跪在自己面前,就如三個剛從土裡剝出來的山藥蛋。他皺起眉頭:「你們三個要死要活,與我何干?」

「我曾家三兄弟平生從未敗過,早在我等十歲那年就已發誓,如敗於人手,就當自殺。」曾一矮道,「但如今我兄弟又不想死,所以如果閣下說一句方才是閣下敗了我兄弟勝了,那就可以救活我等三條性命。」

這等言語,自曾一矮嘴裡說來,卻是眉目儼然,十分認真。上玄一怔,自河畔站了起來,心頭煩亂至極,更無心情和曾家三矮胡鬧,長長吐出一口氣,淡淡地道:「那便算我輸了。」以他平日性情,縱是如曾家三矮這般人物在他眼前死上十個八個他也毫不在乎,此話出口,他自己更覺心亂如麻,掉頭便走。

曾家三矮面面相覷,曾一矮咳嗽一聲:「閣下可是……」一句話還沒說完,陡然身子一輕,已然懸空而起,上玄提著他的衣領,淡淡地問:「什麼事?」曾一矮只覺自己身子往裡一盪,接下他順勢一揮自己就將「撲通」一聲飛入旁邊那條大河之中,頓時噤若寒蟬。曾二矮也咳嗽一聲:「我大哥不曾開口,閣下聽錯了。」上玄提起曾一矮往曾二矮頭上擲去,只聽身後「哎呀」一聲,兼有重物滾動之聲,他連看也不看,緩步而去。

這下曾家三矮連個屁也不敢放,三人又面面相覷,相互招招手,湊合在一起竊竊私語,隨後展開輕功,又跟了上去。

三人跟得並不困難,因為上玄並不施展輕功,他就沿著河岸緩步而行,不知要走到哪裡去。上玄自幼受教,走路要徐和端正,絕不能有輕佻之態,因而很少以輕功趕路,更何況他本不知道要往哪裡去。

就這般連續跟了幾天,上玄有時在樹下坐一坐,有時在沿路茶館用些飲食,他很少入眠,睡的時間也很短,一旦醒了,就又往前走。很快上玄順流而下,走到了那條河的盡頭——那河匯入黃河,他順河而下,走到了黃河邊上。他也有些茫然,曾家三矮見他轉過身,沿路往回走,三人面面相覷,都是搖了搖頭,繼續跟著他,折返密縣。

這是曾家三矮跟在上玄身後的第八天,上玄折返密縣,又回到了那片桃林之中。

「大哥,他……」曾二矮突然道,「那樹林里有埋伏。」

曾一矮點了點頭:「他好像沒有發現。」

「他的武功高得不可思議,江湖經驗卻差得很,而且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曾三矮道,「我等兄弟居然敗在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手上。」

「他一直在找什麼東西,但既不問人,也不打聽,真的是奇怪得很。」曾一矮噓了一聲,「來了。」

桃林之中「噹啷」一聲有兵刃出鞘之聲,隨即刀光劍影,有人在桃林中動起手來。曾家三矮悄悄上前去看,只見八個白衣男子持劍圍住上玄,方才那一聲兵刃出鞘之聲,拔出的乃是八劍,卻只有一聲,可見這幾人動作訓練有素,不是泛泛之輩。

「白堡!」曾一矮低聲道,「去年追殺鬼面人妖,最後弄得灰頭土臉的,白堡也有一份,聽說他們失蹤多年的糟老頭子白一缽回來了,著實教了堡里弟子一些新本事,看來這劍陣就是其中之一。」

「樹林里不止八人,」曾二矮道,「白堡傾巢而出,看來去年在鬼面人妖那件事上丟的面子,他要在這裡要回來。」跟蹤上玄八天,他們早已聽到消息,如若有人能將上玄生擒活捉,「胡笳十八拍」將傳授絕技三招。而上玄居然能將大名鼎鼎的「胡笳十八拍」中十三人一舉殺死,早已聲名遠播,更多人前來圍剿上玄,不過是為奪取比上玄更強的名頭,倒也不甚關心他為何要將人殺死。

言談之間,樹林里一陣兵器折斷之聲,叮噹聲中,八劍齊折,上玄三招之間克敵制勝,那八人手持斷劍飄然後退,也不慌亂。只聽弓弦聲響,林中腳步聲起,突然擁入三十人將上玄團團圍住,人人手持白色弓箭,對準上玄。而後兩個中年男子自弓箭陣中走出,輕袍緩帶,長得一模一樣。曾三矮「啊」了一聲:「河南嶽家的雙旗,這兩人使用旗杆為兵器,算得上江湖一絕,怎會和白堡攪在一起?」

「嘿!多半這小子殺的人里有岳家的親戚。」曾一矮道,「白堡向來不守規矩,這箭都是毒箭,而且樹林里還有人,我看這小子今天倒了大霉。」

「好大的陣勢,這小子雖然討厭,倒也不是壞人。」曾二矮冷冷地道,「怎會有這麼多人想要他的命?」

「我看他殺不殺人倒是其次,他練了『袞雪』才是這麼多人想殺他的原因吧?誰都想比『袞雪』厲害,誰勝了袞雪神功,誰就是天下武功第一。」曾一矮也冷冷地道。

此時上玄已經和使用旗杆的雙胞兄弟動上了手,乍然應對兩面飄來飄去的大旗,上玄顯得有些難以應付,退了幾步。正在他退步之間,圍外白色長箭齊發,霍霍有聲,往他身上射來,上玄揚袖反擊,那些白色長箭東倒西歪地插在周圍樹榦之上,只聽滋滋有聲,桃木騰起陣陣黑煙,那箭上果然有毒。

「你注意岳家雙旗的腳步,」曾一矮突然道,「有詐!」

正在他一句話之間,揮舞雙旗的那倆兄弟一聲震喝,兩支大旗紛紛往桃樹上舞去,他二人在這旗杆上下過二十年工夫,殺人猶且如殺雞,何況撼樹?剎那之間,桃林中桃花、枯枝、朽木四下,驟然如雨!上玄本來不善應對那兩支大旗,突然眼前落花如雨,不禁一怔,便在這時,忽覺肋下微微一痛,他很少和人動手,反應卻是快極,雙指一翻,那東西尚未全然沒入血肉,就已被他拔了出來,擲在地上,只聽「叮」的一聲,卻是金石之聲。

「蝴蝶鏢!」曾一矮失聲道,「桃花蝴蝶鏢!」

曾二矮、曾三矮頓時臉色大變,這「蝴蝶鏢」乃是江湖三大毒器之一,和「白骨痴情環」齊名。「蝴蝶鏢」分「碧水蝴蝶鏢」、「黑石蝴蝶鏢」、「桃花蝴蝶鏢」三種,「碧水」令人傷、「黑石」令人病、「桃花」令人死——三鏢之中,以「桃花蝴蝶鏢」最為惡毒。此鏢上劇毒都取自稀有劇毒蝴蝶,因而極難尋得解藥,中毒之人臨死會有大量毒蝶飛來,伏於人身,一旦人死,蝴蝶便爭食人肉,因而此鏢殘忍惡毒,早在四十年前就被武林中人所禁,不料時隔多年,居然又見此物!

上玄轉過身來,只見被自己擲在地上的東西乃是一片極薄的緋色玉,雕作蝴蝶之形,邊緣鋒銳,這等暗器,當是出於女子之手。果然一個緋色身影在林後一晃,上玄本來心亂如麻,此刻身上負傷,卻是大怒,斷喝一聲一掌推出,只聽轟然一聲桃林如中雷霆,數棵桃樹連根拔起,泥沙飛濺起半天來高,那樹後女子一聲尖叫,噴出一大口鮮血,仰天摔倒。曾一矮低聲道:「蝶娘子!她是『鬼王母』手下一員大將,早已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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