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改革權斗兩手都硬

太平洋。

輪船上的吳玉章激動莫名。這個後來被尊為「延安五老」之一、創辦了中國人民大學的老黨員此刻並沒有忘記自己農民的身份。能爭取到留學日本的機會,對他而言可謂欣喜若狂。

農二代吳玉章在船上結識了富二代鄧孝可。

那個年代雖說腐朽,但還是孕育著希望。無論啥二代,都不至於太二,多懷揣著遠大的理想和純粹的追求。

吳玉章與鄧孝可一見如故,相約到日本後一起去拜訪梁啟超。

結果,下船分別後,鄧孝可馬上跑到橫濱拜在梁啟超門下,而吳玉章則加入了同盟會,兩人從此分道揚鑣。

按照階級決定立場的論調,張謇算是鄧孝可這撥人里的代表。

大生紗廠的創辦和成功在當時引起了軒然大波,文人經商此後不再驚世駭俗,反倒成為常態。

另一個狀元陸潤庠隨即宣布下海;光緒帝師孫家鼐也讓自己的兩個兒子創辦了中國第一家機器麵粉廠。

個人聲望如日中天的張謇被商部任命為「頭等顧問官」,儼然商界領袖。

不管意見領袖還是別的領袖,心系粉絲才是王道。在這一點上,張謇堪稱模範領袖。

他不好好做生意,卻以推動立憲為己任。寫了封信吹捧袁世凱,說當年在朝鮮時小看了您,現在才發現足下是和大久保利通一樣偉岸的人物。

大久保人稱「東洋俾斯麥」,是明治維新的頭號政治家。雖已作古,但在日本的地位比伊藤博文還高。

張謇給大頭戴高帽有兩個目的。第一,希望他扛起體制內立憲派的大旗;第二,跟他們這幫體制外解決了小康問題、謀求政治權利的中產階級合作,共同推手立憲。

袁世凱接信,大喜過望——搞定了張謇,就搞定了體制外的實力派。

他當即回信道:「公鳳學高才,義無多讓。鄙人不敏,願為前驅。」

大頭言出必行。1905年7月2日,同張之洞和署理兩江總督周馥聯銜奏請慈禧實行立憲政體。

不敢低估天朝無恥程度的袁世凱給足了清廷緩衝的時間:十二年。

要知道十二年後,十月革命一聲炮響,連馬列主義都送來了。而事實上朝廷的陽壽只剩下一半時間,六年。

一個月後,同盟會在東京成立,90%的成員都是留日學生。在念完「驅除韃虜,恢複中華;創立民國,平均地權」的誓詞後,孫文一邊同會員握手一邊道賀:「恭喜你,已非清朝人矣!」

散場時,室內木板倒塌,聲如裂帛,孫文開玩笑道:「此乃顛覆滿清之預兆!」

其實,站在慈禧的角度,立憲未必一無是處。

首先,立憲已成熱點話題,上自勛戚大臣,下逮校舍學子,無不曰「立憲立憲」,一唱百和,異口同聲;

其次,立憲可以收穫民望,緩解內憂外患,把騎牆派從革命黨的家門口拉回來;

最後,又不是現在立。十二年後慈禧都入土為安了,如果光緒接班,在憲法的限制下,也不可能隨心所欲地對自己進行身後清算,挫骨揚灰。

這麼一想,慈禧突然覺得立個憲還是很有必要的。

於是,旨在研究各國體制的考察政治館成立,館員多是袁世凱幕中的日本留學生,如章宗祥、曹汝霖。

對立憲的態度,體制內可分為速行、緩行和反對三派。

速行君憲論者多為駐外使臣,如駐法公使孫寶琦、駐俄公使胡惟德,以及謀求擴權的地方督撫,如袁世凱、李經羲;

緩行君憲論者成分比較複雜。有純粹為了對抗慶袁集團的,如瞿鴻禨、鐵良;有真心覺得事緩則圓的,如孫家鼐;有深知立憲乃大勢所趨,終不可逆,但美國那邊移民手續還沒辦妥,想拖一拖裝睡的,如陳夔龍。

最二的是反對派,基本集中在都察院,如胡思敬。錢也沒撈著,整天跟看門惡犬似的亂吠,不僅為群眾所不齒,亦時遭權貴暗地裡恥笑。

更搞的是,反對派為了論證沒有行憲的必要,把中國硬扯成「立憲之祖國」。附會說古代「賢能、奸惡皆載之於書」是人民有言論自由,「謀及庶人,詢於芻蕘(割草打柴之人)」是人民有議政之權。

幸好慈禧不傻,要眼見為實,派出四十人的出洋考察團,以五大臣領隊(載澤、徐世昌、端方、戴鴻慈、紹英)。

鎮國公載澤是慈禧的侄女婿,史稱「幼而通敏,強於記憶」,被太后視為親貴子弟中可以培育的好苗子。

端方(1861—1911)則是庚子後屈指可數的有頭腦的滿族大員。作為袁世凱的政治密友,他熱心立憲,主張改革,又頗好金石書畫,時人譽之為「有學有術」。

在湖南巡撫任上,端方建立了中國最早的省立圖書館——湖南圖書館。為了推動新式教育,還將各府縣送上來的紅包全數退回,命地方用這筆錢選派學生出洋深造,一時傳為美談。

沒承想,給五大臣送行的禮炮竟是革命黨的人肉炸彈。

9月24日,正陽門車站熱鬧非凡。

上午九點過,五大臣登上了火車。載澤、徐世昌和紹英坐在前面的車廂,戴鴻慈與端方坐在後面。他們揮手致意,向送行的人群告別。

火車一聲長嘯,緩緩啟動。

突然,但聞「轟」的一聲巨響,火車被震得左搖又晃。隨即,濃煙和烈焰從車廂中躥出——一顆炸彈爆炸了。

人群亂作一團,四處逃散。清兵匆忙趕來,登上車廂後發現除紹英傷勢較重外,其餘四人均無大礙。

這是一起精心策劃的暗殺。調查人員在車廂中部發現一具屍體,衣袋裡的名片上寫著「吳樾」二字。

由於離炸彈最近,刺客胸腹俱裂,手足皆斷,當場身亡。

高言「手持三尺劍,割盡滿人頭」的吳樾可謂官逼民反的典型,生生被清政府從知識青年改造成了特攻隊。

走上不歸路的吳樾很快找到了組織:光復會。

這個組織口號響亮(光復漢族,還我河山。以身許國,功成身退),吸引了蔡元培、章太炎、陶成章等一批傑出人才,一些會員後來又加入了同盟會,但整體上看,講求身體力行根本瞧不起演說家孫文。

歷史證明,光復會的確是一所催人成長的大學校,能把文質彬彬的蔡元培也塑造成精通暗殺的「恐怖分子」。

他首先想到的是投毒。弄來一隻貓,餵食自己調製的氰酸。望著四腳朝天的貓,蔡元培覺得氰酸這種液體毒藥攜帶不便,打算將之改為固態。

在改進中,又深感其實炸藥更好,威力也大。於是,在女校特別注重講授化學課,因為在他看來,女人實施暗殺比男子更為隱蔽。

組織的洗腦讓吳樾了解到排滿之道有兩條,暗殺與革命:

暗殺為因,革命為果。暗殺雖個人即可為,革命非群力而不效。今日之時代,非革命之時代,實暗殺之時代也。

對清廷作出的立憲姿態,吳樾嗤之以鼻,認為不過是苟延殘喘、粉飾太平罷了。

臨行前,他與同鄉陳獨秀密謀於蕪湖的一座小樓之上,兩人為爭刺殺任務扭成一團。

吳樾:「捨命拚死與艱難締造,哪個更容易?」

陳獨秀:「自是前者易,後者難。」

吳樾:「既如此,我為易,留難者以待君。」

雖說悲壯,但畢竟暗殺未遂。若真能炸死兩個,便可同徐錫麟比肩齊名了。

吳樾之死,幫了袁世凱一個大忙。

趁京師惶恐,慈禧驚懼,大頭順勢而為,提出在中央設立巡警部,建設警察隊伍,加強京畿治安。

慈禧准奏。

於是,以原兵部侍郎徐世昌為部長、趙秉鈞為侍郎的巡警部正式對外辦公。

袁世凱終於擁有了自己的「克格勃」。

爆炸並沒有動搖清廷嘗試憲政的決心。

山東布政使尚其亨和順天府丞(北京行政二把手)李盛鐸代替徐世昌與紹英,考察團分兩路啟程,歷時八個月,走訪十多國。

卻還是對憲政說不出個所以然。

幸虧隨員熊希齡早有預料,抵達日本時,暗中幫五大臣找好了考察報告的槍手——朝廷欽犯梁啟超和新左派楊度。

被王闓運視為衣缽傳人的楊度少年得志、聰慧絕倫,首屆經濟特科名列第二,考完便不顧其師勸阻,東渡日本,潛心研究各國憲政。

在東京法政大學,同窗汪精衛將楊度介紹給了孫文。

孫幾次想拉他入伙,兩人曾「辯論終日」,最後楊度道:「我主張君主立憲,事成後,願先生助我。先生號召民族革命,事成後,度當盡棄主張,以助先生。」

為回報孫文的相惜之情,楊度把一個至關重要的人引薦給了他——黃興。

別過革命黨,楊度跟立憲派領袖梁啟超走到一起,寫下了著名的《湖南少年歌》。其中,「若道中華國果亡,除非湖南人盡死」一句廣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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