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夏 漫長的訴訟 第三十二節

第二天,整整一上午,圍繞法律問題,出現了庭審以來的第一次激烈爭執。尼可說他們在警局的證物室花了六個小時,把證物搜遍了,還是找不到那隻玻璃杯。我們雙方都準備好了書面的報告,分析在這樣的情況下,指紋鑒定到底還能不能作為證據呈堂。肯普是昨天晚上十二點多開始寫我們的報告的。莫爾托寫報告的時間大概更晚,因為尼可說他們在證物室找那隻玻璃杯一直找到凌晨一點,大家都爭得面紅耳赤。拉倫回到法官室,認真看了兩份報告,又回來聽雙方的口頭爭辯。一開始,本來應該只是尼可和斯特恩發言,結果他們都時不時地讓副手幫忙,沒過多久,就變成了四個律師都在說話。拉倫時不時會打斷一下,問一些假設性的問題,有時候甚至會大聲說出自己的想法,庭上吵成了一鍋粥。斯特恩拿出了開庭以來最猛烈的勢頭,也許是他終於嗅到了一絲勝利機遇的味道,也許是由於昨天的不利形勢,讓他感到絕望,決定要孤注一擲。他一再強調,要我們接受這樣的一份報告,是極其不公平的。尼可和莫爾托則一再宣稱,證物從搜集到化驗的整個過程都無懈可擊。無論這隻杯子是否找到,格里爾、利普蘭澤和化驗室主任莫瑞·迪克曼的證詞都應該是有效的。他們的證詞合在一起,就可以證明,那個指紋確實是在謀殺案發生的第二天從玻璃杯上提取並確認的。

他們之間的唇槍舌劍沒完沒了,我發現自己的情緒也時而跌落谷底,時而鬥志高昂。很明顯,法官還無法作出決定。在審判的過程中,經常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但無論法官作出怎樣的決定,都不會超越法律的邊界,任何一方的說法都有依據、有道理。拉倫批評尼可和莫爾托在處理證物粗心大意的時候,我覺得,他大概會宣布指紋報告無效。但他們又坦白承認了自己的錯誤,並且暗示不應該由於警方的失誤而撤銷一個如此重要的證據。最後,他們終於說動了拉倫,拉倫作出了不利於我們的決定。

「我允許你把指紋報告作為證物呈堂。」法官說,這個時候,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然後,他又解釋他作出這個決定的原因,讓法庭記錄員記錄下來,這樣,如果最後我們還要上訴的話,上訴庭就可以對他的這一決定進行審核了。

「我得說明,我並不願意這麼做,但我知道,這個報告對本案非常重要。這個意外的事件,加上到目前為止已經發生的一些情況。」法官朝莫爾托望了一眼,「讓我也非常理解被告的疑慮。他們說得對,他們一直都沒有機會查看這個物證,這是不公平的。檢方連這個物證都拿不出來,這個證物是在警局弄丟的。我希望大家都清楚,這麼多年來,警局一直在處理和保管證物方面很粗心。我必須說,正是由於這樣的原因,我才允許檢方繼續將指紋報告作為證據出示。我想,這份報告應該不是檢方偽造出來的。我這樣說,絕對不是出於對尼可先生和莫爾托先生的個人信任,因為,玻璃杯最後就是在莫爾托手裡弄丟的。」說到這裡,拉倫又陰沉地看了莫爾托一眼,「但我認為,檢方把證物交給警局後,確實也失去了對證物的控制權。不過,這一切也有可能是檢方在故意搗鬼,我會注意的,如果真是這樣,那這次的審判也就到此為止。這是極其嚴重的犯罪,我想,檢方應該不會知法犯法。所以,我允許檢方出具指紋報告,同時保留我個人的意見。我會向陪審團作出詳細的說明,午餐時間我會好好想想該怎麼說,下午兩點我們再繼續。」

拉倫離開法官席,他讓雙方律師留一會兒,好把雙方的意見都反應在他等會要做的說明中。斯特恩非常沉著,很明顯,他相信我們這次一定能贏。我告訴他,拉倫的這個決定讓巴巴拉非常生氣。

我去了洗手間。從隔間里出來的時候,又看見尼可站在洗手池旁邊,他一邊洗手,一邊在鏡子里左看右看,借著燈光查看頭頂的頭髮。

「哦,拉斯迪。」他說,「我們下周會聽到你上庭作證的證詞嗎?」

根據目前本州的法律規定,被告沒有義務向檢方告知被告方將會有哪些證人出庭作證,被告人是否會上庭作證往往是被告方最嚴格保守的秘密。明天法官要處理別的案子,我們的案子會在下周一繼續開庭。如果說檢方不知道我們的打算,那麼,他們也就不知道這個周末到底是應該準備對我的交叉詢問,還是準備結案陳詞。一般情況下,他們必須作好兩手準備。

「等到我們決定後,斯特恩自然會告訴你的,拖拉王。」

「有人告訴我說,你會上庭。」

尼可這是在試探我。和上周我們在這裡的碰面相比,他現在的態度顯得強硬了很多,這才是那個狡詐陰險的尼可。

「也許你們會贏的。」我告訴他,「如果我上庭,你會來詢問我嗎?」

「一定。」他說,「我不會去問巴巴拉,她是個大好人。」

尼可這又是在試探我。他想知道巴巴拉會不會上庭作證,支持我不在場的證詞。也許,他只是想看看,如果是莫爾托去逼問我的妻子,我會有什麼反應。

「你真是個懦夫,拖拉王。」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不想再和他說話了。但尼可顯然對過去這兩天的進展非常滿意,仍然不依不饒地纏著我。

「別讓我失望嘛,拉斯迪。我真的想聽聽你怎麼說。我有時候會想,你怎麼會做出那樣的事呢?我必須得承認,我經常會這麼想。」

「尼可,如果我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事,你都不敢相信。」

「啊,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轉過身,他抓住我的胳膊。

「真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問,「你不是又要說是莫爾托在陷害你吧?」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襯衫,「你不可能相信是莫爾托在陷害你吧,你真的相信是莫爾托在陷害你嗎?」

「那隻玻璃杯在哪裡?」

「唉,警方什麼東西都能搞丟的,你和我都知道。」

「他似乎和尤金妮亞之間配合得很默契。」

「什麼?你真的認為是他讓尤金妮亞說那句『寶貝』的嗎?拜託了,她只是一時興起說了出來。我承認,這很愚蠢。他以前也很喜歡卡洛琳,他們之間的關係很親密。他視卡洛琳是他最好的朋友,像大姐姐那種。他很崇拜她,所以,他對這個案子非常認真。」

「你有沒有看過那個檔案,尼可?」

「雷蒙德抽屜里的那個檔案?」

「你認真看看吧,可能會有意外的收穫,所謂的大姐姐和小弟弟的關係。」

尼可笑笑,搖了搖頭,表示他並不相信。但我看得出來,我已經讓他起了疑心。我很享受這種感覺,這麼多年來,我已經很了解他。我用紙巾把手擦乾,咬緊嘴唇,表明我不會再說什麼了。

「那就是這樣了嗎?這個你所謂的大秘密。這一切都是莫爾托為了陷害你設的局?這就是我等了這麼久聽到的答案?」

「走吧,拖拉王。」我輕輕說,轉過了身,「我還是給你透漏一點兒吧,你可以問我一個問題。」我轉回來,直直地看著他。

「是你乾的嗎?」他問。

我知道他會問這個,遲早有人會問我這個問題。我擦乾了手,用最最真誠的語氣說道:「不是,尼可。」我的口氣很輕,我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的眼睛,「我沒有殺卡洛琳。」

我看得出來,他是相信我的。他的瞳孔睜大了,他的目光迅速黯淡下去,他臉上的表情似乎也發生了變化。

「很好。」最後,他終於說,「你會很好的。」然後他笑了,「所以,這一切都是白費功夫?你真是被冤枉的?」

「你滾吧,拖拉王。」

「我知道你會這麼說。」

我們都笑著走出了洗手間。當我抬起頭時,我發現斯特恩和肯普都在看著我,他們站在走廊里沒多遠的地方,和那個私家偵探波曼商量著什麼。波曼個子很高,有個大肚子,系著一條鮮艷的領帶。斯特恩的表情很惱怒,也許是因為看到我和尼可在一起生氣了,也許是因為他們的談話被打斷了。他揮了揮手,讓肯普和波曼先走,然後準備一個人回到法庭。肯普和波曼走了幾步,然後又回頭找我,我們看著尼可跟在斯特恩後面也走進了法庭。

「今天下午我不在這裡。」肯普說,「有個新發現。」

「是好事嗎?」

「很好的事,如果能成功的話。」

「現在還是秘密嗎?」

肯普回過頭看著法庭的大門。

「斯特恩說現在還不能說,別給你什麼假希望,他想謹慎一些,你明白的。」

「我不太明白。」我說。

幾步之外的波曼對肯普說他要走了,肯普碰了碰我的手臂。

「如果能成功的話,你就可以放心了,相信我!」

我想,此刻我臉上的表情應該很奇怪,我被自己的律師搞糊塗了。但我知道我不能生氣,是我自己曾經告誡肯普,要謹慎。我告訴他,要保持職業的疑心,要有耐心,才能作出最好的判斷。

「是一張傳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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