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 卡洛琳之死 第十五節

選舉的那一天天氣晴朗。頭天晚上,我和麥克·杜克、拉倫還有雷蒙德一起坐在雷蒙德的辦公室里,他們覺得好天氣對選舉很有利。目前,黨內已經表示支持尼可了,雷蒙德需要選民真正關注候選人,而不是受黨派意願的支配。過去的這一周,情況有點奇怪。每次出現不利的發展局勢時,你會說,沒希望了,但過後,你還是會充滿希望地向前看。昨天晚上,在雷蒙德的辦公室里,他們還在討論有沒有贏的機會。《論壇報》和第三頻道又聯合舉行了一次民意調查,就在波爾卡羅宣布支持尼可的那一天,結果顯示,雷蒙德的支持率只下降了五個百分點。麥克說,他覺得從那之後,情況開始不斷好轉,雷蒙德暫居下風的形勢反而讓他又獲得了一些同情的支持票。我們四個大男人,就那樣滿懷信心地坐在那裡。

在辦公室里,和往年一樣,隨著選舉的臨近,氣氛卻越來越輕鬆,大家都感覺快要熬到頭了。檢察院的這些人都是擅長陰謀詭計的政客和受雇文人,但在雷蒙德任職期間,卻由於雷蒙德的反對,沒能去參加各種政治活動。以前,曾經有副檢察官在法庭上出售競選活動的門票,大撈了一筆,那樣的日子也一去不復返了。在十二年的時間裡,雷蒙德從來沒有以捐贈的名義向自己的下屬要過一分錢,也沒有請求過任何人幫忙,很多在雷蒙德上任之前就已經在這工作的人,為了保住各自的飯碗,都暗中保持著對黨派的忠誠。十二年前,雷蒙德曾經和波爾卡羅達成一個協議,協議的其中一個內容就是,在選舉的這一天,雷蒙德會給檢察院的大部分工作人員放假一天,這些支持黨派的人會挨家挨戶敲門分發傳單,開車把年紀大的選民送到選舉站,全程跟蹤選舉結果,等等。今年,他們做的這一切都將會是為了尼可。

我和其他人倒是沒有什麼特定的任務。我那一天基本都待在辦公室,在這艘即將觸礁沉沒的輪船上繼續擔任大副的角色。還有一些人也在,大多是律師,有的在準備總結材料,有的在收拾桌子。大概有二十多個年輕點的檢察官被安排去配合聯邦檢察院的工作了,或進行反舞弊宣傳,或回答選民提出的問題,或處理應對各種投訴。例如,哪台投票機壞了,哪個投票點有人帶了一支槍,哪個監票員佩戴了一枚支持某個候選人的徽章等。我在辦公室里,也會偶爾接到打來彙報最新動向的電話,或是媒體打來詢問情況的電話,我會盡職盡責地向他們表示,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暗中破壞民主選舉進程的跡象。

四點半左右,我接到了利普蘭澤的電話。他說有人打開了大廳里的一台電視機,還有一個半小時投票才會結束。現在,每個人都在故作輕鬆地談論著可能出現的結果。但除此之外,沒有什麼好報告的了。

「他肯定輸了。」利普蘭澤告訴我,「我在第三頻道的朋友看見了他們的初步投票結果。他說,以目前的趨勢看,尼可可能會以八至十個百分點獲勝。」

我的心再一次猛烈地跳動起來,我的五臟六腑都糾在了一起。有意思的是,這一次,我是真的相信了。我看著窗外一排排的法庭大樓,看著市中心一排排建築的瀝青屋頂,看著兩個街區外的小河和河裡污濁翻騰的河水。我已經坐在這棟大樓里的這個位置差不多七年了,但眼前的景色卻還是讓我覺得很陌生。

「好吧。」最後,我終於沉重地說,「還有什麼?」

「沒了。」利普蘭澤回答,「就是跟你說這件事。」他等了一會兒,又說,「我們還要繼續查卡洛琳的案子嗎?」

「你難道還有別的事要做?」

「沒有。」他說,「沒有啦。今天,有人來我這裡拿走了所有的報告,是給莫拉諾警察局長的,他想看看。」

「那又怎麼樣?」

「我覺得奇怪。你也知道,三年前他丈母娘被持槍搶劫時,他都沒有看過那份報警報告。」

「如果你有個丈母娘。」我說,「你就會明白為什麼了。」利普蘭澤聽懂了我的笑話,他知道,我這是在為我之前的不耐煩道歉。「他們大概只是想讓尼可知道最新的情況。」我說,「莫爾託大概從一開始就拿到了所有警方報告的複印件了。」

「有可能。有些地方不太對勁,今天施密德親自來了,表情還很嚴肅,像是有人槍殺了總統一樣。」

「他們就是做做樣子罷了。」

「可能吧。我等會兒就要去北區法院,找一找那邊的文件檔案。」利普蘭澤說的是我上次去過三十二區分局以後,我們一直在找的丟失的那份檔案,「他們說五點之前能從檔案室拿到資料。我想早點去。你今天晚上在哪裡?我萬一找到什麼,去哪兒找你?」

我告訴他,我會在雷蒙德的聚會上,應該是在酒店。現在,已經沒有什麼意義急著要一個調查結果了,但利普蘭澤說,無論有沒有發現,他都會來看看雷蒙德,多多少少表達一下自己對他的敬意。

「況且,愛爾蘭人的聚會。」利普蘭澤說,「還是很好玩的。」

利普蘭澤的預計一點兒也沒錯。聚會上有樂隊演奏著震耳欲聾的音樂,有容光煥發的年輕女孩唱著歌,跳著舞,她們胸口掛著印有選舉口號的小牌子,頭上戴著印了選舉宣傳畫的小帽子,都用淺綠色的藝術字寫著「雷蒙德」的字樣。在舞廳前面,空無一人的演講台兩側,豎著兩張三米高的雷蒙德的巨幅照片。我在舞廳里來回穿梭,和大家隨意打著招呼,感覺卻糟透了。

七點半,我來到五樓雷蒙德的套房,房間里到處是幫助過雷蒙德參與競選的人。一個梳妝台上擺著三盤冷盤和幾瓶酒,但我沒有喝。三個房間里起碼有十台電話,所有的電話都在叮叮作響。

到了這個時候,本地的三家電視台都預測尼可會贏得最終的勝利。拉倫法官手裡拿著一杯威士忌,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嘟嘟囔囔地說著投票後民意調查之類的事。

「這是第一次。」他說,「我看見人還沒倒下,就已經被宣布死亡了。」

雷蒙德卻表現得很冷靜。他坐在最裡面的一間卧室里,一邊看電視,一邊打電話。當他看見我的時候,掛了電話,走過來,給了我一個擁抱。「兄弟。」他說。我知道,這句話他今天晚上大概已經在其他人面前重複了十幾次了,但我還是很感動,也很激動,為能夠成為這個悲傷大家族裡的一員。

雷蒙德坐在一張沙發椅上,我坐在他旁邊的腳凳上,一瓶打開了的威士忌放在桌上,還有一個吃了一半的三明治。雷蒙德接著打電話,和拉倫、麥克·杜克、喬·瑞利商量著什麼。我還記得以前,我也是這樣坐在我父親身邊,陪他看電視里的球賽或是聽收音機里的賽況直播。我在坐到他旁邊之前,總是先要徵求他的同意,那是我們父子之間最溫情的時光。我長大一些後,父親喝啤酒的時候,還會時不時把啤酒遞給我,有時我們也會大聲對球賽評頭論足一番。

最後,話題終於談到了如何上演最後的謝幕。雷蒙德是先應該和尼可談談,還是應該先下樓對他的忠實擁護者說幾句?他們決定,還是先和尼可談談。麥克說,雷蒙德應該給尼可打個電話。喬說,發個簡訊就行了。

「管它呢。」雷蒙德說,「尼可就在街對面。我直接過去,和他握握手就行了。」他讓拉倫去安排他和尼可的會面和演講,然後回到這裡,接受媒體記者一對一的採訪。他讓梅可把採訪都安排在九點半前後,然後,他會在十點接受斯坦利的現場直播採訪。

直到這時,我才發現梅可也在房間里,她坐在背對我們的一張椅子上,轉過身,對我說了兩個字:「傷心。」

雷蒙德說想和我私下聊聊,我們便走進了更衣室,更衣室位於兩個卧室中間,裡面是一個帶大衣櫃的洗漱間。

「你怎麼樣?」我問。

「還不算太糟,但我會撐下去的。你聽好。」雷蒙德說,「我那天跟你提過的那件事,我去見尼可的時候,會主動提出辭職。我不想再聽什麼廢話了,我也不想讓人覺得我賴著不走。尼可既然這麼想當檢察長,那就讓他當吧。只要金德區的區長同意,他想當什麼都可以。」這真是搞笑。波爾卡羅就是區長,他還是黨內主席,同時還是市長,這個傢伙的頭銜比國際公司老總的頭銜還多。

我告訴雷蒙德,他做的這個決定很明智。我們看著對方。

「我應該向你道歉,拉斯迪。」雷蒙德說,「如果說要我選一個副檢察長接任,你知道,我絕對會選你。我當初就不應該自己參選,應該推舉你的。只是那些人逼我逼得太緊,都讓我再試一把。」

我擺擺手,搖搖頭,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

拉倫把頭伸進房間。

「我剛剛正在跟拉斯迪說。」雷蒙德告訴他,「我一開始就不應該繼續參選,我應該把這個機會讓給他。他是新面孔,又是事業有成的檢察官,不是政治圈裡的人,本應該是大有希望的。你認為呢?」

「嘿。」拉倫法官說,「你再接著說,我很快就會同意你的觀點。」

我們都笑了。

拉倫彙報了他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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