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 卡洛琳之死 第十節

「只要是我能辦到的,拉斯迪,有什麼需要只管說。」

盧·巴里斯特爾瑞這樣說道,他是警局特別服務處的主任。我此刻正坐在他在麥克格萊斯大樓的辦公室里,這裡也是警局各指揮中心所在地。我沒法告訴你,在這裡有多少個像巴里斯特爾瑞一樣的人,他們五十多歲上下的年紀,頭髮花白,大腹便便,由於長期抽煙的原因,說話的聲音含混而沙啞。他們是天生的官僚主義者,對待下屬冷漠嚴厲,而對待位高權重的人,比如我,卻是厚顏無恥、畢恭畢敬。他此時正拿著電話,打給鑒證科,那是受他管轄的部門。

「莫里斯,我是巴里斯特爾瑞。把迪克曼給我叫來。是,現在,馬上。他要是在實驗室里,就給我把他叫出來。是的,是的。」巴里斯特爾瑞朝我眨了眨眼,他曾經當過二十年的巡警,現在升到了主任,再也不用穿制服上班了,今天他穿著一件尼龍面料的襯衫,胳肢窩裡已經汗濕透了,「迪克曼,是我,關於卡洛琳的這個案子。拉斯迪·薩比奇現在就在我這裡。對了,他是雷蒙德的手下,職位是副檢察長。我們是不是找到了一隻玻璃杯還是什麼。是,我知道上面有指紋,所以我才給你打這個電話。是,別他媽忘了,信不信我讓你收拾鋪蓋滾回家。不過,我打電話是要說另外一件事的。我們能不能在計算機系統里把指紋和已有的資料庫對比一下?你們那裡有三個清晰的指紋印,對不對?那就搞齊你要的東西,在計算機系統里搜一搜,看看能不能在庫里找到對應的記錄。我聽說查這個案子的警察都已經催你十來天了,現在是墨菲在負責嗎?好,讓他趕緊的。別跟我說什麼計算機專業的廢話,我聽不懂。十分鐘以後給我回話,趕緊給我把這事解決了。」

我慢慢聽明白了,問題不在於儀器設備,而在於計算機系統是屬於另一個部門管轄的,管事的人把資料當作是自家的私有財產,捨不得拿出來。

「好的,我會問的。」巴里斯特爾瑞接到了回電,他捂住話筒,「他們想知道你想在多大範圍的資料庫里對比。我們可以查全區所有犯過案的人,或者是所有錄過指紋的人。你知道的,只要是留下指紋記錄的人都能查到,包括政府的工作人員在內。」

我愣了一下,「查有犯罪記錄的人大概就夠了,如果有需要以後再查其他人的吧。」

巴里斯特爾瑞做了個鬼臉,「那就都查了吧。要不到時候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找到他了。」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就已經把捂著話筒的手拿開了,「查所有的。好的。多快能有結果?怎麼他媽的要一個禮拜啊?這可是目前全市最重要的一起謀殺案,難不成還要薩比奇先生親自來找你嗎?告訴墨菲,我就是這麼說的。」他把電話放下,「還要等一周,說不定得十天。他們要把所有的人事檔案資料調出來,還需要找司法廳要一些檔案。我會催他們的,不過估計也快不起來。對了,讓你們的工作人員把那隻玻璃杯從證物房提出來,送到實驗室去,他們要。」

我謝過巴里斯特爾瑞的幫忙,便朝樓下的驗屍房走去。這座辦公大樓有點像以前老式的高中學校建築,刷過漆的橡木牆邊,陳舊破損的走廊。走廊里到處都是警察,男的女的都有——近年來,女警察有著越來越多的趨勢——他們穿著深藍色的襯衫,系著黑色領帶,忙忙碌碌,來去匆匆,偶爾也開個玩笑。像我這個年紀和社會出身的人並不喜歡警察,以前我沒當檢察官的時候,他們總是找我的茬,搜我的身,想找出點什麼違禁品。而且,他們並不聰明。當我成了一名檢察官後,我總是和他們保持一定距離,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和警察共事。有些警察我很喜歡,但更多的警察我不喜歡。他們大多有兩個缺點,一是很強硬,二是很瘋狂。他們看到的太多了,對什麼都疑神疑鬼。

三四周之前,一個星期五的晚上,我在吉爾酒吧坐了很久,和一個名叫普魯奇的巡警邊喝酒邊聊天。他喝了一大杯啤酒和好幾杯威士忌,說起了那天早上他在一個塑料保鮮袋裡發現的一顆心臟。就是一顆心臟,沒別的。心臟,還連著主要的幾根大血管,被扔在小巷盡頭的一個垃圾桶邊。他把它撿起來,看了看,然後開車離開了。但他還是回來了,他把垃圾桶的蓋子打開,翻了一下裡面的垃圾,沒有別的器官和屍體殘餘,「就這樣了,我已經完成了我的任務。我把那顆心臟交到市中心的警局,告訴他們,應該是一顆羊的心臟吧。」

是的,警察們都很瘋狂,他們就是納稅人在支付薪水供養的一群偏執狂。一個警察在陰沉的天氣中會立馬嗅到陰謀的味道,你跟他說早上好,他覺得你是心懷不軌。他們是冷漠封閉的,置身於我們之中,卻對我們所有的人都不信任。

我坐電梯來到地下一層。

「熊谷醫生,你好!」我跟他打了個招呼。熊谷的辦公室就在停屍房外,從擺著不鏽鋼桌子的停屍房裡飄來一股屍體開腔剖腹後的噁心氣味。隔著牆壁,我都能聽到電鋸轉動的聲音。熊谷的辦公桌上一團亂,堆滿了文件和雜誌。辦公室的角落裡放了一台小電視機,開著,聲音很小,屏幕上插放著下午的一場棒球比賽。

「看來這案子確實很重要啊,副檢察長都親自來了。」熊谷醫生外號「不痛」,日本人,身高一米六五,人很奇怪,眉毛濃濃的,留著兩撇八字小胡。他總是動個不停,不是躲躲閃閃,就是扭來扭去,說話的時候兩隻手在空中揮舞。他像個瘋狂的科學家,但絕非善類。不知道是誰想到讓他來解剖屍體的,還真是找對了人。我很難想像如果他治療活人,會是什麼樣的態度,大概會朝病人亂扔東西、破口大罵吧。他只要有一點點不高興,就要發泄出來。他的存在,有時會讓人覺得很多餘。如果憑自己的直覺,努力嘗試去理解他的話,我大概會陷入一片混亂。他在工作的時候,在看電視的時候,或是在追求某個女人的時候,我都無法想像他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如果有人和我打賭,讓我猜他上周六晚上幹了什麼,哪怕有十次猜的機會,我也一定會輸。

「實際上,我只是來拿份報告,你給利普蘭澤打電話說過的。」

「哦,對。」「不痛」說,「報告就在這裡什麼地方。那個利普蘭澤,什麼事都催得要死。」「不痛」的兩隻手忙個不停,一邊移著桌上的一堆文件,一邊找那份報告,「聽說,你這個副檢察長不會當太久了啊?尼可肯定能把雷蒙德打個落花流水的,啊?」他看著我,等我回應。他微笑著,這是他的習慣。當他做著別人覺得討厭的事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再看吧。」我說,但我又覺得,我不應該示弱,「醫生,你和拖拉王是好朋友嗎?」

「尼可是個很厲害的人,我們一起破了不少大案子。他現在越爬越高了,他對付律師很有一套,就是這麼回事。」他把一個文件夾朝我扔過來,然後又彎腰去看電視,「這個戴維·帕克真該死,球打成了這樣。」

我之前從來沒有想過尼可和「不痛」之間的關係,但他們一個是大名鼎鼎的兇殺案檢察官,一個是警方驗屍醫生,關係好也是正常的,他們應該經常都會需要對方的幫忙。我問「不痛」我能不能坐一會兒。

「當然了,坐,坐。」他把一堆文件移開,然後又回過頭去看電視。

「利普蘭澤和我最近都在思考這樣一個理論。也不算是什麼理論吧,就是個想法。這件事會不會是卡洛琳和她的情人為了玩什麼刺激的性遊戲,玩到失控了。也許卡洛琳只是暫時窒息,但她那個情人以為她死了,朝她腦袋上砸了一下,好讓整件事看起來像是謀殺,有這個可能嗎?」

穿著白大褂的「不痛」把胳膊肘撐在高高的一摞文件上。

「不可能。」

「不可能嗎?」

「絕對不可能,警察怎麼總這麼蠢。」他說,好像忘了自己也是警局的驗屍官,「複雜的事,他們總是搞得很簡單,簡單的事,又搞得很複雜。認真看看那報告。我寫了份報告,你們倒是認真看看啊!利普蘭澤老讓我快點、快點,報告出來了自己又不看。」

「這份報告嗎?」我舉起手裡剛剛拿到的報告。

「不是這份。」他揮了一下手,「我的報告,驗屍報告。你看到她手腕上有瘀青嗎?腳踝上有瘀青嗎?膝蓋上有瘀青嗎?這個女人是頭被敲碎了打死的,不是被勒死的,認真去看看那報告。」

「她被綁得很緊,照片里能夠看到她脖子上有被繩子綁過的痕迹。」

「當然,她是被綁得很緊。他們把她的屍體抬進來的時候,她看上去就像張弓箭。但是,她只有在脖子上有一個印記。如果是為了玩刺激的遊戲,有人把繩子越勒越緊的話,就會留下繩子曾經挪動過的痕迹。但現在,她只有在脖子上有這樣一個很小很小的痕迹。」

「所以呢?」我問。

「不痛」笑了,他就喜歡留懸念。他把臉湊到電視機前,眉毛上都映出了屏幕里的灰色光線。「一壘。」他說。

「痕迹很小說明什麼呢?」我又開口問。

我等著他的回答,電視里的解說員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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