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楚國戰隊閃亮登場 4、雷同的博弈格局

劉邦終於回到了沛縣。

和縣令明爭暗鬥了這麼長時間,劉邦先是贏了第一局,奪得了美人呂雉為妻,於情戰中力挫縣令,卻輸掉了第二局,被迫逃入深山。現在他又贏得了第三局,殺掉縣令,主治沛縣。

正因為有第一局的贏,才導致了第二局的輸。但正因為有第二局的輸,才有了第三局的贏。可知人類社會的規則,就是輸中有贏,贏中藏輸,贏後就會輸,輸後才會贏。

這件事情,印證著人類社會博弈的極高智慧,正如老子所說:「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現在我們有了劉邦的成功案例,可以和老子的思想,對照著解析一下這條規律。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的意思是說,人類社會的博弈法則,是沒有盡頭,沒有結果的。在任何一個階段性結果之後,都有一個反向的變局。

劉邦的人生奮鬥,是沒有結果的——最終結果就是他死掉!但在他死之前,走到任何一步,都不是最終結果。相反,在這一步之後,肯定會有一個相反的變局。比如說,在第一輪中他與縣令爭奪呂雉,縣令慘敗。於是雙方的博弈進入第二階段,在這個階段,劉邦驚訝地發現,他需要押送數量超過他控制能力的罪犯遠赴驪山。這個無法勝任的工作,最終導致了他宣告人生失敗,逃入山中。這是第二階段的結果,縣令完勝。

但,正因為劉邦失敗入山,所以他才從為秦國賣命的楚奸,轉型為反政府組織。現在他再借時局大變殺回來,其行為就有了充足的道義資源。

以有道,伐無道。有道就是失敗者,因為你失敗了,所以只剩下道義。無道就是勝利者,在對手眼裡,勝利者無疑是罪大惡極、罪該萬死的。

發現這個規律之後,劉邦忽然發現自己變得謙虛起來。大家要求他出任沛縣領導人,出任沛縣縣令,但劉邦堅辭不就。他很擔心,在這一步後面,會不會有個結果相反的變局,無端送了他的老命。但此時的沛縣,劉邦是無人可以取代的,所以雙方爭執的結果,是達成一個妥協的方案,劉邦不擔任沛縣的縣令,而是接受父老贈送的沛公之稱號。

沛公這個稱號,真是太神奇了。他非官非民,亦官亦民,沒有責任,卻有權力。

這時候的劉邦,你說他是官吧,他只是沛公——意思是沛縣最具聲望的人士。可你說他是民吧,他卻有權加封自己兄弟。劉邦出任沛公第一件事,就是賜封因為他坐牢一年,挨數百大板的夏侯嬰為七大夫。

七大夫、五大夫,都是當時的爵位。對劉公這個不合法的沛公而言,是否有權力私自授爵,是很可疑的。但這個爵位是一定要授的,否則夏侯嬰心理可能會不平衡。

請注意劉邦私授的這個名頭,只是爵位而非官職。這表明劉邦當時是很小心、很低調的。爵位可以是他的私家爵位,但官職卻不是。只授爵而不授官職,一旦事情失敗了,劉邦至少還有的解釋。這個細節足證劉邦思維之縝密。

請注意劉邦與陳勝的區別,面對時代大潮,劉邦所做的是低調,低調,由任時代大潮把自己推到波峰浪尖。他選擇的是被動策略,所謂不拒絕,不負責。而陳勝則是不顧反對意見,硬要爬到波峰浪尖上去。

這是因為陳勝的人生經驗恰好與劉邦相反,如果不是這股子狠勁,陳勝也不會成為最先爬出簍子的螃蟹。他和劉邦各自依憑自己的人生經驗,形成了自己固有的行為模式。但最終,誰才能在時代大潮之中勝出,這取決於人類社會的基本博弈規律,而非哪個人的主觀意願。

劉邦成了沛縣反政府軍首腦,就立即祭祀黃帝和蚩尤,殺牲歃血,釁鼓旗,旗子用紅色——所謂赤帝子之說,就是來自這裡的紅旗。然後再派蕭何、曹參和樊噲分頭募集兵員,徵集糧草,轟轟烈烈地大幹了起來。

與此同時,同樣的社會博弈態勢,在吳縣也出現了。

在江東吳地,也有一個類似劉邦的人,他就是項羽的叔叔項梁。項氏叔侄,是楚國名將項燕的後人,是最有資格承接楚國項家衣缽的。秦始皇滅了楚國之後,並沒有立即著手清算項氏族人,但項家有著好勇鬥狠的門風,結果項梁因為犯罪,在櫟陽蹲了大牢。後來多方拉關係,才被放了出來。

後來,項梁又不知何故殺了人,就帶著侄子項羽,逃到了吳地。《史記·項羽本紀》中說,項羽不喜歡讀書,練劍也沒個長性,要求學兵法,但兵法也學得馬馬虎虎,總之他幹什麼都沒個長性,堅持以一瓶子不滿,半瓶子亂晃為自己的人生目標。但他終究是出身將門世家,家傳的軍事技術,馬馬虎虎學上一點,就可以混日子了。

在吳地,項梁形成了較高的威信,吳中地區的賢士大夫,都非常推崇他。每逢重大徭役——這是所有人都不願意去,最難組織的社會性工作——以及殯葬事務,都由項梁來負責。實際上,項梁相當於吳縣的劉邦加蕭何。

當吳地的項梁,與沛縣的劉邦蕭何,處於同樣的社會位置上時,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他們有可能面對著同樣的對手,同樣的麻煩。

也就是說,沛縣的劉邦和蕭何,因為在縣令長年的壓制之下而心懷殺機。同樣的情形,在吳縣也有很大可能——事實上,吳縣竟然重演了沛縣事件,整體事件的重合,是因為兩地的人際博弈結構雷同。更令人彆扭的是,沛縣縣令所犯下的錯誤,在吳地的郡守身上也同樣出現了。

當時的情形是這樣,陳勝舉旗,天下響應,殺官宰吏,各報私仇。秦廷對天下的控制,已經徹底喪失。吳地的郡守殷通,意識到仇家隨時會找上門,就決定搶先一步,率先起義。起別人的義,讓別人無義可起!

於是郡守殷通把項梁找來,說:「本官作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立即舉旗響應起義,推翻暴秦,現任命你和桓楚二人,為起義軍將領,你意下如何?」

項梁說:「郡守大人,你說的那個桓楚呀,他不是落草為寇的反政府武裝頭子嗎?但他躲藏得太隱蔽,一般人找不到他。不過我的侄子項羽,他很會找人,要不要叫項羽來問問?」

殷通大喜,就說:「快叫項羽來,我當面向他交代任務。」

於是項梁出來,一會兒又帶項羽進來,郡守殷通正要交代工作,不提防項羽突然拔劍,照殷通狂砍亂劈。史書上沒有記載殷通在這時候的反應,他也許被項羽一劍就砍死了。但如果還沒死,他肯定會詫異地大叫:「喂,喂喂,那個誰,項羽,你為啥砍我呀?我殷通待你們叔侄二人不薄呀!」

如果項羽當時回應,肯定會說:「不薄才怪!你只記得對別人的小恩小惠,卻忘了長期以來的壓制和傷害。你對別人的小恩小惠,別人轉身就忘掉。但你對別人的傷害,卻如毒火一樣,熊熊燃燒在別人心裡,永世不熄。連這點人性的規律都不知道,自己把仇家請上門,你死得活該。」

總之,劉邦和項梁,他們在起事時所面對的同樣人際博弈態勢,構成了此後中國人主要的生存模式。任何時代的人,只要把這個模式套上去,保准不會有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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