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五、小白走了

蘅蘅小姐搬走後,我們的小屋一下子寂靜起來,有好幾次,我看到招弟小姐在那個空蕩蕩的房間里轉來轉去,嘟囔著要換個房子。不過搬一次家並非易事,她做事又一向磨蹭,一拖二拖,眼見她買的小房子就要竣工了。於是招弟小姐的注意力很快轉移,天天關注各種風格的漂亮房間,搬家的事也就不再提起。

就在招弟小姐一門心思籌劃布置自己的小窩時,她突然接到了外派半年的通知。

招弟小姐的單位在國外有很多分部,為國際會議提供服務,員工輪流外派,這會兒便輪到了她。

她顯然有些意外,但並沒打算推辭,甚至,我覺得她似乎還有點興奮。

她說:「我就在國外待過半年,還是十年前,再不出去練練,就沒法吃這碗飯了。」

蘅蘅小姐替她憂慮,「只是這一去,又要耽誤半年……」

「可我守在北京這麼多年,不也一直這樣嗎?」招弟小姐笑笑,「沒準兒在那邊會有什麼奇遇呢。」

蘅蘅小姐也笑了,又說:「阿赳和小白,你不用擔心。」

招弟小姐卻有些遲疑。

那天晚上,她悄悄對我說:「阿赳,我帶你去國外看看吧?那樣你就是出過洋的貓了……」

她大概自己也覺得太偏心,連忙把公子小白抱到膝上,「小白,不是不帶你,你脾氣好,又和蘅蘅親,留你在這裡,我放心的……」

我們都知道,通常來說,在我們貓族的感情序列中,誰是自己的第一夥伴是頗為清晰的。不過根據每隻貓的性格,對第一夥伴的執著程度有所不同。相比於我,公子小白似乎更具有隨遇而安的胸懷,他童年時為蘅蘅小姐所撫養,但也能如魚得水地和招弟小姐一起生活,重逢蘅蘅小姐後,他與她形影不離,親密無間,但蘅蘅小姐結婚搬走時,他卻能高高興興地留下來,並不鬧什麼情緒。在我的印象中,他總是樂呵呵地與人為善,從來不任性彆扭,十分令人省心。

不過這一次,他卻悶悶不樂起來,說想和我在一起。

我有點為難,平心而論,我對出洋並沒有多少興趣,那些人類劃定的疆界,對我們貓族而言,不過意味著更遠地方的一片樹叢、一條溪流。相比之下,Y大家屬區的一草一木更令我心安。不過若是留下來,就有半年之久見不到招弟小姐,一想到她將獨自度過那樣漫長的日子,我隱隱有點不踏實——儘管實際上,我也幫不上她什麼忙。

就在我猶豫不定的時候,招弟小姐卻一臉沮喪地告訴我,他們在國外的宿舍,並未達到可以和我同住的規格。

「阿赳……」她坐在我旁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揪著我的毛,「我想好了,這個房子咱們不退掉,你倆還住在這裡,半年很快就過去了……」

她看看我的臉,殷勤地幫我撓撓下巴頦兒,「我有空就回來看你,好吧?」

看看沒多少日子就要出發,她趕緊把父母接到京城玩了十來天,然後著手置辦行裝,並大方地買來成箱的罐頭,把壁櫥塞得滿滿當當。

這一年的盛夏來臨之時,招弟小姐做出依依不捨的樣子和我們告別,興沖沖地出國了。

我們又和蘅蘅小姐生活在了一起,只不過,這次還多了國強君。

由於我和國強君之間,並沒有一個漸進的親近過程,對於和他共處同一屋檐下,我未免有些彆扭。好在這本是我的地盤,我睡在招弟小姐床上,吃著壁櫥里的貓糧,去熟悉的校園裡散步,並不需要特別介意國強君的存在。

後來,我發現國強君其實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他每天早出晚歸,回來後也大都安靜地待在書桌前,基本不涉足我的區域。他雖然不主動和我搭訕,但每次和他迎面撞上,他都和顏悅色,有一次蘅蘅小姐回來得晚,他甚至還幫我和公子小白開了罐頭。

我漸漸放鬆下來,除了有時會惦記一下招弟小姐,生活和以前並沒有太大區別。

蘅蘅小姐把房間重新布置了一下,月白的窗帘上描著淡墨荷葉,粗陶瓶里是一大簇垂著紫穗子的花枝,沙發罩和桌布都是一色的湖綠暗紋,感覺頗為清涼。

他們都很忙,蘅蘅小姐每晚都在畫畫,國強君則在另一個房間里寫東西,工作間隙,蘅蘅小姐會切一碟西瓜端過去,兩人休息一會兒。有時,國強君也笑眯眯地探頭進來,站在蘅蘅小姐身邊看她畫畫,不時點評幾句。即便是周末,他們通常也要工作一陣子,只不過氣氛懶散些,蘅蘅小姐會繫上圍裙進廚房,但她不大敢觸碰魚肉,只能做點素菜,我沒有嘗過,而愛吃土豆的公子小白在嘗過蘅蘅小姐的土豆絲後,也沒有很期待下一次。

我不知道別的新婚夫婦是怎樣的,不過與以前招弟小姐和行簡君在一起的日子相比,蘅蘅小姐和國強君的生活無疑十分安靜,甚至可說有點單調。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之間的氣氛有什麼壓抑,恰恰相反,我從蘅蘅小姐眼裡看到了一種落地生根的安心與幸福,而國強君臉上則滿是欣欣向榮的充實與期待,他們的生活看似波瀾不興,卻著實是歲月靜好。

不知不覺中,一個多月就過去了,我甚至想,照這樣過法,半年也是很快的。

可是公子小白卻病了。

後來,每當我想起公子小白的病,沉甸甸的負疚感就會壓得我一瞬間無法呼吸,我想,同樣的自責恐怕也在折磨著蘅蘅小姐,因為我們都那樣忽略了溫順的、一心依賴我們的公子小白。

我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公子小白開始食欲不振,貓糧只略吃幾顆,開罐頭的時候才多吃幾口,而後就回小窩躺下。我並沒有在意,天氣炎熱,我自己的飯量也減了,況且他有些胖,少吃點不是壞事。出去散步時,我照例邀他一下,他都懶懶地不動,但這在他來說也是常有的事,我就自顧去溜達了。

那一陣子蘅蘅小姐忙著改編一本漫畫冊,每天對著電腦修圖,顧不上和我們玩。等畫冊編完,她買了很多好吃的來慶祝,這時我們終於發現了公子小白的異樣。

他無精打采地躺在小窩裡,對一向喜歡的炸小黃魚的濃郁香氣無動於衷,蘅蘅小姐叫了幾聲不見回應,夾著一條魚在他鼻子前晃悠,他抽動了幾下鼻子,卻依然沒有起來。

蘅蘅小姐覺出了不對勁,握住公子小白的胳膊,把他從窩裡拉出來。可一抱起他,蘅蘅小姐就驚叫了一聲:「哎呀,小白怎麼這麼瘦?」

國強君過來摸摸,納悶道:「瘦嗎?挺胖的啊。」

公子小白比我要重四五斤,加上他骨架子大,毛又密又長,所以看上去幾乎有我兩個大。即便這會兒,他趴在蘅蘅小姐身上,仍然顯得十分魁梧。

蘅蘅小姐皺眉道:「毛也乾澀……」

「他本來就不像阿赳這麼亮……」

蘅蘅小姐搖搖頭,「不對,我們趕緊去醫院吧。」

那天晚上,公子小白就被留在了醫院裡。

他患上了肝炎。

我再見到公子小白,是在一個多星期之後。

一見他,我倒吸了一口冷氣,我無法相信眼前這個奄奄一息的病貓,就是僅僅數日未見的公子小白。

他身上散發著濃烈的藥水味兒,前臂和後腿上的毛都被剃掉,隱約可見好多針孔,一隻眼睛似乎發炎了,眼淚把鼻子旁邊的毛泡得稀落落的。看到我,他轉了轉黯淡的藍眼睛,嘴巴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蘅蘅小姐小心翼翼地把他放進小窩,又灌了一個溫熱的暖水袋放在他腳下,輕輕拍著他的背。蘅蘅小姐的眼圈微紅,神情像是又氣憤又傷心。

公子小白大概疲憊至極,轉眼就沉沉睡去。

蘅蘅小姐坐了一會兒,疲倦地揉揉眼睛,長噓了一口氣,「我上網查查,明天換個醫院。」

我從沙發上撥下個墊子,趴在公子小白身邊,看他睡得還算安穩,我也慢慢放鬆下來,不知不覺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是清晨,我轉過頭,看到公子小白已經醒了,正睜著藍眼睛靜靜地望著我。

他的精神似乎比昨晚好上許多,我心裡一喜,正要說話,卻見蘅蘅小姐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她仔細地托著一個我從沒見過的罐頭,滿懷期待地放在公子小白鼻子底下,見他無動於衷,蘅蘅小姐用小勺挖了一塊糊糊,抹在他嘴裡。

公子小白好像很討厭這個味道,立刻吐了出來,煩躁地掙了幾下,蘅蘅小姐趕緊拍著他柔聲安慰,等小白安靜下來,她連忙又進廚房了。

不一會兒,蘅蘅小姐端了小半碗水過來,水散發著溫熱的甜香,她用針管抽了些,扶著公子小白的腦袋,小心地喂進他嘴裡。

這次公子小白沒有十分抗拒,水順著他的下巴滴到地板上一些,但也咽進去一些。蘅蘅小姐精神一振,舀了些罐頭用蜂蜜水稀釋了,仍然抽到針管里,灌進公子小白嘴裡。

公子小白晃著腦袋掙扎,但還是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去,蘅蘅小姐鬆了一口氣,哄道:「小白乖,吃一點咱們才有力氣出門。」

她又抽了半管稀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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