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四章 黃省曾錄——良知是造化的精靈

黃省曾(1490—1546年),字勉之,號五嶽山人,吳縣(今江蘇蘇州)人,先世為河南汝寧人。嘉靖十年(1531年)以《春秋》鄉試中舉,名列榜首,後進士累舉不第,便放棄了科舉之路,轉攻詩詞和繪畫。王陽明在浙江講學時,他曾求學於門下,又請益於諶若水,學詩於李夢陽。著有《會稽問道錄》十卷。

原典

黃勉之問:「『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事事要如此否?」

先生曰:「固是事事要如此,須是識得個頭腦乃可。義即是良知,曉得良知是個頭腦,方無執著。且如受人饋送,也有今日當受的,他日不當受的;也有今日不當受的,他日當受的。你若執著了今日當受的,便一切受去;執著了今日不當受的,便一切不受去。便是『適』『莫』,便不是良知的本體。如何喚得做義?」

譯文

黃勉之問:「《論語》上說:『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是不是事事都要如此呢?」

先生說:「當然應該事事如此,只是要有一個主宰才行。義,就是良知,明白了良知是主宰,才不會執拗。這就像接受別人的饋贈,有今天應該接受而改天不該接受的情況,也有今天不該接受而改天接受的情況。你要是執拗地認為今天該接受,就什麼都收下;今天不該接受,就什麼都不接受,如此就是『適』『莫』了,也就不是良知的本體,這怎麼能稱作義呢?」

解讀

在王陽明這裡,義,就是良知,只要遵循良知,就能事事「無適」「無莫」,也就能做到「義」。

原典

問:「『思無邪』一言,如何便蓋得三百篇之義?」

先生曰:「豈特《三百篇》?《六經》只此一言便可該貫。以至窮古今天下聖賢的話,『思無邪』一言,也可該貫。此外更有何說?此是一了百當的功夫。」

譯文

問先生:「孔子的『思無邪』一語,為什麼能概括《詩經》三百篇的意思呢?」

先生說:「何止《詩經》三百篇,整個儒家《六經》用這一句話也可以全部概括的,甚至古往今來的一切聖賢的言論,一句『思無邪』統統可以全部囊括。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可說的?這是一了百當的功夫。」

解讀

每一個人只有在自己的靈魂深處去掉私字,才能產生出崇高的、無限的道德力量。所以王陽明把「思無邪」看得比什麼都重要,認為包括《詩三百》在內的整個《六經》,乃至所有古今天下聖賢的言論主張,都可以用「思無邪」予以概括、總結。

原典

問道心、人心。

先生曰:「『率性之謂道』,便是道心;但著些人的意思在,便是人心。道心本是無聲無臭,故曰『微』;依著人心行去,便有許多不安穩處,故曰『惟危』。」

譯文

問先生關於道心、人心的問題。

先生說:「『率性之謂道』,就是道心。在其中若添加了一些私慾,就是人心。道心原本無聲無味,因此說『微』;依從著人心去做,就有許多不安穩之處,因此說『唯危』。」

解讀

王陽明認為,道心即心的最高的境界,不夾雜人的私慾,體現出天道、天理,因後者是形而上的(「無聲無臭」),故說「道心唯微」;相反,人心是心的現實狀態,它夾雜了人的私慾,表現出人的種種缺點(「不安穩處」),故說「人心唯危」。

原典

問:「『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愚的人與之語上,尚且不進,況不與之語,可乎?」

先生曰:「不是聖人終不與語。聖人的心,憂不得人人都做聖人。只是人的資質不同,施教不可躐等。中人以下的人,便與他說性說命,他也不省得,也須慢慢琢磨他起來。」

譯文

問先生:「在《論語》上,孔子說:『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愚笨的人教他高深的道理尚且沒進步,何況是根本不教他,這能行嗎?」

先生說:「不是聖人根本不教他。聖人心中憂慮的是不能人人都做聖人,只不過是人的資質不同,施教方法就不能一樣。對於中等水平之下的人,上來就給他講性、命,他也不會理解,必須得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從簡單的知識起,慢慢去開導、啟發他。」

解讀

王陽明和孔子都認為,人的資質是不同的,要注意因人施教,根據個人不同的資質,應教授不同的內容。中等智力以上的,可以給他講授較難理解,比較深奧的問題;中等智力以下的就只能給他講授一些比較簡單的知識。

原典

一友問:「讀書不記得如何?」

先生曰:「只要曉得,如何要記得?要曉得,已是落第二義了,只要明得自家本體。若徒要記得,便不曉得;若徒要曉得,便明不得自家的本體。」

問:「『逝者如斯』,是說自家心性活潑潑地否?」

先生曰:「然。須要時時用致良知的功夫,方才活潑潑地,方才與他川水一般。若須臾間斷,便與天地不相似。此是學問極至處,聖人也只如此。」

譯文

一個學友問先生:「讀書記不住,該怎麼辦呢?」

先生說:「只需要你讀明白道理,為什麼非要記住?讀明白書其實已經是次一等的要求了,最根本的是使自己的心本體光明。若僅求記住,就是沒讀明白書;如果只求讀明白書,就不能使自心的本體光明。」

問先生:「《論語》中的『逝者如斯』,這句話是說自己心性本體活潑潑的嗎?」

先生說:「是這樣的。必須時刻用致良知的功夫,才能活潑,方能像川流不息的江水一般。如果有片刻的間斷,就和天地的生機活潑不相似了。這是做學問的關鍵。聖人也只是這樣。」

解讀

王陽明這裡所說的自家本體,就是「活潑潑的」心性,學問不斷向內探求,最後的落實點就是「自家的本體」。照王陽明的意思,「此是學問極至處」。

原典

問「志士仁人」章。

先生曰:「只為世上人都把生身命子看得太重,不問當死不當死,定要宛轉委曲保全,以此把天理卻丟去了,忍心害理,何者不為?若違了天理,便與禽獸無異,便偷生在世上百千年,也不過做了千百年的禽獸。學者要於此等處看得明白。比干、龍逄,只為他看得分明,所以能成就得他的人。」

譯文

問先生《論語》「志士仁人章」的問題。

先生說:「只因世人都把生命看得太重,也不問應死不應死,一定要委屈地保全性命,因而把天理丟到一邊。忍心傷害天理,還有什麼事干不出來?做事如果違背了天理,就與禽獸一樣了。就算在世上苟且偷生千百年,也不過是做了千百年的禽獸。學者務必要在這等關鍵之處看清楚。比干、龍逄,只因他們看得清楚,所以才能成就他們的千古之仁。」

解讀

王陽明認為「志士仁人」應該「看穿生死」,以仁心天理為中心主宰最為重要,如果「違了天理,便與禽獸無異」。所以他強調要能夠看透「當死不當死」,如若是死,要死有所值。如果當死而怕死,昧了良心,害了天理,這種「偷生」,也不過與禽獸相同而已。

原典

問:「叔孫武叔毀仲尼,大聖人如何猶不免於毀謗?」

先生曰:「毀謗自外來的,雖聖人如何免得?人只貴於自修,若自己實實落落是個聖賢,縱然人都毀他,也說他不著。卻若浮雲掩日,如何損得日的光明?若自己是個像恭色庄、不堅不介的,縱然沒一個人說他,他的惡慝終須一日發露。所以孟子說:『有求全之毀,有不虞之譽。』毀譽在外的,安能避得?只要自修何如爾。」

譯文

問先生:「《論語》中有一段『叔孫武叔毀仲尼』的記載,這麼大的聖人怎麼也免不了別人的誹謗呢?」

先生說:「毀謗是外來的,就算是聖人也在所難免。人只應注重自身修養。如果自己實實在在就是個聖賢,縱然別人全都毀謗他,也不能說倒他,其奈他何?這就如同浮雲遮日,如何能真的損壞太陽的光輝?如若他自己外表謙恭莊重,實則內心搖擺不定,縱然無人說他壞話,他內心的惡早晚有一天會暴露無遺。因此,孟子說:『有求全之毀,有不虞之譽。』毀譽來自外界,豈能躲避?只要能好好自我修鍊,外來的毀譽又能如何呢?」

解讀

王陽明強調的是自修、自省、自知,強調的是一心按道義行事,對外界毀譽看得是比較淡的。他認為毀譽是外來的,根本無損於己,正像浮雲無損於日光一樣,所以君子只貴自修,是不必去計較人家一時的非笑的。

原典

劉君亮要在山中靜坐。

先生曰:「汝若以厭外物之心去求之靜,是反養成一個驕惰之氣了。汝若不厭外物,復於靜處涵養,卻好。」

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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