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錢德洪序——成書之緣

錢德洪(1496—1574年),初名寬,字洪甫,浙江餘姚(現由寧波市代管)人。曾讀《易》於靈緒山中,人稱緒山先生。明朝中後期哲學家、思想家、教育家,王陽明的學生,是王陽明之後儒家心學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於同時期的哲學家、思想家王龍溪齊名。錢德洪整理了王陽明的主要著作,修訂了王陽明的年譜,並進一步闡述、發展了心學,對陽明學的傳播和民間化起了很大作用。

原典

先生初歸越時,朋友蹤跡尚寥落,既後四方來游者日進。癸未年己後,環先生而居者比屋,如天妃、光相諸剎,每當一室,常合食者數十人,夜無卧處,更相就帟,歌聲徹昏旦。南鎮、禹穴、陽明洞諸山遠近寺剎,徒足所列,無非同志游寓所在。先生每臨講座,前後左右環坐而聽者,常不下數百人,送往迎來,月無虛日。至有在侍更歲,不能遍記其姓名者。每臨別,先生常嘆曰:「君等雖別,不出天地間,苟同此志,吾亦可以忘形似矣。」諸生每聽講出門,未嘗不跳躍稱快。嘗聞之同門先輩曰:「南都以前,朋友從游者雖眾,未有如在越之盛者。此雖講學日久,孚信漸博,要亦先生之學日進,感召之機,申變無方,亦自有不同也。」

德洪曰:昔南元善刻《傳習錄》于越,凡二冊。下冊摘錄先師手書,凡八篇。其答徐成之二書,吾師自謂「天下是朱非陸,論定既久,一旦反之為難,二書姑為調停兩可之說,使人自思得之」。故元善錄為下冊之首者,意亦以是歟?今朱、陸之辨明於天下久矣。洪刻先師《文錄》,置二書於《外集》者,示未全也,故今不復錄。

其餘指「知行之本體」,莫詳於《答人論學》與答周道通、陸清伯、歐陽崇一四書;而謂「格物為學者用力日可見之地」,莫詳於答羅整庵一書。平生冒天下之非詆推陷,萬死一生,遑遑然不忘講學,唯恐吾人不聞斯道,流於功利機智以日墮於夷狄禽獸而不覺,其一體同物之心,終身,至於斃而後已。此孔、孟以來賢聖苦心,雖門人子弟,未足以慰其情也。是情也,莫見於答聶文蔚之第一書。此皆仍元善所錄之舊。而揭「必有事焉即致良知功夫,明白簡切,使人言下即得入手」,此又莫詳於答文蔚之第二書,故增錄之。

元善當時洶洶,乃能以身明斯道,卒至遭奸被斥,油油然唯以此生得聞斯學為慶,而絕無有纖芥憤郁不平之氣。斯錄之刻,人見其有功於同志甚大,而不知其處時之甚艱也。今所去取,裁之時義則然,非忍有所加損於其間也。

譯文

先生剛剛辭官回到越地時,沒有多少朋友來探訪,後來從四方來遊學求教的人一天天多了起來。癸未年以後,先生住宅周圍的房屋就已經人滿為患,像天妃、光相等寺廟,每一間卧室,常常是吃住在一起的幾十人,晚間都躺不下,只好輪流睡覺,坐席談話唱歌日夜不斷。南鎮、禹穴、陽明洞遠近的寺廟,只要能站腳的地方,都成了志同道合的人的徜徉之地。先生每次要開講座了,前後左右環坐聽講的人,經常不少於幾百人,迎來送往,日日不停。甚至有在這兒待了一年多的,還不知道姓名。每次到了分別的時候,先生經常嘆息說:「你們雖然走了,但我們還同在這天地間,如果和我有相同的志趣,我也很自豪呀!」學生們每次聽完講座出門,從來沒有不跳躍說好的。我曾經聽同門的前輩說:「先生拜南京兵部尚書以前,雖然跟從的人也不少,但也沒有像如今在越地這樣的盛況。這雖然說是先生講學的日子長了,信譽日隆,但更主要的還是先生的學術越來越精密,感召力和實用性自然和以前大不相同。」

錢德洪(我)說:以前南元善在越地刻印《傳習錄》,分為上、下兩冊。下冊收錄了先生的八封書信。其中在《答徐成之》兩封信中,先生說:「天下人肯定朱熹否定陸九淵,這樣的論斷時間長了,想要反過來,十分困難。這兩篇姑且算是為了調解朱陸之爭,讓人自己思考去得到收穫。」因此,南元善將這兩封信放在下冊的開頭,大概也是這個用意吧。現在,世人已明白朱陸之辯的內涵。我刻印先生的《文錄》時,把兩封信置於《外集》中,主要是有些觀點還不夠完善,因此,現不作收錄。

其餘關於知行本體的論述,最詳細的莫過於《答人論學》《答周道通書》《答陸清伯書》《答歐陽崇一》等四封書信。而論述學者日常用功學習的格物理論,最詳細的莫過於《答羅整庵書》。先生一生冒天下之非議,在萬死一生的逆境中始終不忘講學,唯恐我們不明道,而被功利和技巧所迷惑,以致淪為禽獸夷狄而不自知。先生終生兢兢業業地追求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的境界,直到死去才停止。這種孔孟以來聖賢所獨有的良苦用心,並不因學生和親人的勸慰而有絲毫的減輕。這種情懷,在《答聶文蔚》的第一封信中表現得最為詳盡。這幾封信,均按南元善以前所錄的舊版本而收錄。而揭示「必有事焉」和「致良知」功夫,用明白簡潔的語言,讓人聽了就能動手去做的,莫過於先生《答聶文蔚》的第二封信,所以在此我也增錄進來了。

南元善當時處兇險之境,竟然仍以講授先生的學說為己任,最終遭受奸臣排擠,但他卻因這一生能夠聽聞老師的學說而感到慶幸,絕沒有分毫的憂憤和悔恨。他刻錄《傳習錄》,人們只看到了他對於有志於學的朋友幫助很大,但不知他其時處境的艱難。我現在對其版本所做的增刪,是出於對於目前情況的考慮,而不是我忍心去增加或減損。

解讀

王守仁是文武全才,他上馬治軍,下馬治民,文官掌兵符,集文武謀略於一身,做事智敏,用兵神速,曾拜南京兵部尚書,封「新建伯」。後因功高遭忌,辭官回鄉講學,在紹興、餘姚一帶創建書院,宣講「王學」。錢德洪序的前一部分,介紹了王陽明辭官回到越地後的講學情況;第二部分對《傳習錄》的編排、刻印等有關問題作了些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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