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風中築巢(2)

比如,可以說她與年輕的新教牧師路德·格萊絲曼的早年戀愛和婚禮都是計畫好了的活動:彷彿有未婚夫,然後結婚,那是米德在那一時刻必須做的事情,以便乾淨利落地安排她的生活。路德是個好人,也許甚至太好了,對他旋風般的妻子來說過於平靜。瑪格麗特對他好像沒有最起碼的激情,他們作為戀人一起外出時,把時間都花在觀察天空上,而不是互相對視(或者像一些二十歲戀人的正常所為,根本不看對方,而是滿足其他更加肉慾的渴望)。

米德與一個人類學家私通,欺騙了路德,在一個離婚很不被看好的時代有過三任丈夫,那時她被視為一個有著眾多情人的女人。然而男人作為愉悅的對象好像從未在她生活中佔據主要角色;談戀愛時她對同屋的女伴以及她的導師,比她大十五歲的女人類學家本尼迪克特,比對男友更感興趣。從1955年起直到去世,她與另一個女人類學家羅達·梅特羅生活在一起。1974年她在一次講座中說,理想的社會將是"青年時期人們是同性戀,中年時是異性戀,老年時又成為同性戀"。但米德可能沒有達到任何同性戀的關係:雖然她一輩子都在談論性並研究它,但這不像是她本人熱中的一項活動。

她真正的激情是工作;她與丈夫們分享的也是工作——科學探險。她的最後兩任丈夫,雷奧·福瓊和格列高里·貝特森,都是人類學家,米德和他倆一起從事田野工作。

她最喜歡的是高大、優雅和英俊的格列高里·貝特森。三十八歲時跟他生了她惟一的女兒;1950年應他的請求兩人離婚時,米德很難過。但這是因為瑪格麗特在生活中過多奔波,不可能待在他身邊,"我無法跟隨她,她不能停下來",貝特森以此來解釋關係的破裂。而且米德有時非常令人不快;例如她幾次打斷格列高里在大學教的一些人類學的課(他很靦腆,課上得很差),公開糾正他,跟他唱反調,直到他把課棄交到她手裡。她喜歡發號施令,富於進攻性,以自我為中心,讓人討厭;年輕時她把自己兄弟的照片放在她的一位沒有未婚夫的女友的床頭柜上,成年時在自然歷史博物館她是使部下恐懼的人:每天都有某個女秘書在一個角落裡哭泣。

但同時她也出奇地慷慨、和藹和注重細節。她的吸引力如此之大,以至於擁有一群"追隨者",出於對她純粹的愛,像奴隸似的無條件地為她工作的那些朋友(為她去洗衣店取衣服,幫她採購東西,給她送口信)。那是她依靠自己的力量所贏得的關愛:她畢生都在彙集一個數以百計的龐大友群,就像是她的家庭,或者她的部落。她喜歡公社生活,與更多的人、更多的伴侶共同生活,這種事她干過幾次;米德從未失去任何人,連她的前任丈夫也沒失去。我想說的是,在她整個一生中,她都拖著那一大幫雜亂的朋友,她關照這些關係,記得每個人的生日,滿足他們的需求,差不多定期去看望他們。一項巨大的關愛任務,本身就需要付出整個生命的精力。難怪米德很著急。

但我已經說了,隨著時間的流逝,某樣東西被打碎了,她內心的某個東西失常。也許她跑得太快,最終把自己的影子丟到背後:她的精髓,她的平衡中心,她的實質。她有五百位朋友,卻近乎像沒有一個朋友。隨著歲月的消逝,瑪格麗特·米德逐漸變成自身的一幅漫畫。她話說得越來越多,說出的東西越來越少,聽得越來越少。從一個會議飛赴另一個會議,從地球的一個角落飛到另一個角落;她服用安非他明來承受此種節奏,有時連自己身處何地都不太清楚。

比如1977年,米德已年滿七十六歲,她前往巴厘、溫哥華和巴西旅行。但1978年初她發現自己得了胰腺癌:儘管她一直在四處奔跑,最後還是被死亡逮住了。米德總是習慣於施加她的意志,並且在自身的死亡侮辱面前感到氣憤,她拒絕承認患有癌症;但是這當然對她沒有什麼用處。六個月後米德去世時,還在為她生物學的那個最大背叛而生氣。在最後幾個星期里,她消瘦了那麼多,以至於又和過去的米德相像:同樣的大眼睛,小無賴的表情。是那個內心的女囚在冒出頭來告別。

參考書目

○瑪格麗特·米德:《一位女人類學家個人和科學的經歷》,帕易多絲出版社;《一位女人類學家的信》,布呂格拉-埃姆塞出版社;《原始社會中的性和氣質》,帕易多絲出版社;《薩摩亞的少年和文化》,帕易多絲出版社;《男性和女性》,米內爾瓦出版社。

○簡·霍華德:《瑪格麗特·米德,一種生活》,巴蘭坦書店(紐約)。

○凱瑟琳·貝特森:《以一個女兒的眼睛》,莫婁出版社(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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