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圓滿(2)

桑的所有作品都是從那種強烈的個人自由的觀念出發創作的。出版後立刻獲得成功的《安蒂亞娜》,寫一個婚姻不幸的女人的故事,她與頭一個情人試試運氣,不合適,最後在一個皮條客身上找到幸福。這個故事顯示了時代決裂氛圍的一個大膽主題。桑立馬成了一個名人,一個奇人,對浪漫主義者而言是一個女英雄,對保守派來說是一種恥辱,一個醜聞。

她繼續尋找自己的路,蔑視辱罵和恭維,擁有令人驚訝的自由,總是願意冒險、嘗試和犯錯。她什麼都干:不停地寫作,為收回諾昂莊園和她孩子的監護權與丈夫打官司(與所有預測相反她打贏了官司),擁有很多情人。她好色,有活力,精彩:"今晚我也希望他來,"她指的是桑多,她在日記里寫道,"我被一口一口地、斷斷續續地弄得筋疲力盡。我站立不住。我感到瘋狂的幸福。"總之,她懂得珍惜肉體的享樂。

她與神經質且惡毒的詩人阿爾弗雷德·繆塞經歷了一場痛苦和著名的激情。與律師、革命家路易·米歇爾一起重申了她的激進意識,學會談論無產階級。此間她有過相當多的男人,她的風流韻事是整個巴黎的閑話。人們誹謗她,她依舊無畏,只關注生命的跳動和自己的作品:"寫作這個職業是一種強烈的激情,幾乎不可摧毀。"她的風格強大,明晰,響亮。一個世紀前她的作品取得了巨大成就;福樓拜、陀思妥耶夫斯基、夏洛特·勃朗特、喬治·愛略特和屠格涅夫崇拜她,亨利·詹姆斯稱她為"偉大的魔術師",普魯斯特讚美她語句的優美流暢。今天桑的小說過時了,但她思考性的作品和散文(《馬略卡的一個冬天》,《一個旅行家的信札》,《我一生的歷史》)仍然保持著一股獨特的魅力,充滿生命。

三十四歲時桑對自己及對愛情的強制性需要感到厭煩,這種需求使她一個接一個地虛構激情:"總在追逐影子:我煩了。"她渴望一種穩定和平靜的愛情,有時她擔心自己是否懂得愛。那一刻肖邦出現了,他二十八歲,性格孤僻,患肺結核,對性感到噁心。喬治使他戰勝了這種噁心,至少在開始的時候。喬治·桑對肖邦竭盡全力:照顧他,寵愛他,保護他。隨著時間的流逝,對她來說肖邦變成了她的另一個孩子("我照管著三個孩子",她說)。桑與這位音樂家生活了十一年,最後七年她"像處女似的與他和其他人生活"。然而不是她中斷了這個關係。據讓·沙隆在他撼人的傳記中敘述,喬治的女兒索朗熱,與一個沒有良心的雕刻家結了婚,滿身債務的他企圖耗盡女作家的財產。當不能完全達到目的時,索朗熱和她丈夫便竭力誹謗桑,而柏拉圖式地愛著索朗熱的肖邦,站到了她那邊。這樣喬治一下子同時失去了女兒和伴侶。對這種結局她感到高興:"咳,何等的休息,何等的解放啊!一直忍受那個狹隘和專制的靈魂,一直被同情和怕他痛 21:46:30苦死的擔心所束縛!」

此外,那時的桑很忙碌,她在巴黎積极參加1848年的革命:"我將站在受害者那邊,反對劊子手,直到我的最終時刻。"她參與了那麼多,以致革命失敗後,她害怕被逮捕,躲在諾昂——那是自我流放的灰暗數月,連在冰冷的夜晚點燃她房間爐火的錢都沒有。但正是在那時她認識了亞歷桑大·芒索,一位三十二歲的版畫家(她四十五歲),她兒子毛里西奧的朋友。芒索是她的生命之愛;《邦比阿尼作家詞典》談到了諾昂男爵夫人寧靜的成熟,"雖然壞心眼的人指責她身邊有一個年輕高傲的秘書"。那個年輕人就是芒索;他不高傲,而是和藹和感性。他們共同生活了十五年,直到他死於肺結核。

"現在我知道愛老年婦女甚於愛年輕姑娘",桑在與芒索的初始階段得意地寫道。她有理由感到滿足:她很久沒想到自殺了,憂鬱症已從她的作品中消失,她越來越寧靜和深沉地愛和生活。這種通向圓滿的演變是喬治·桑的最大成就。

雖然生存艱難,死神奪走了她所愛的人;雖然身體惡化,革命失敗,經濟拮据,但桑在理性和智慧中,在一種東方式的深刻平靜中逐漸建構自我。"我們又老又丑,"她五十五歲時寫道,"芒索發福,毛里西奧禿頭,我有一百歲了。如果我們相愛到足以讓我們互相覺得漂亮,有什麼要緊的?」

①勒南(1823-1892):法國歷史學家,東方語言學家。1883年起任法蘭西學院院長——譯註。

雖然失去芒索和她的孫女尼妮讓她心碎,但是桑總能夠重新創作,重新夢想,重新戀愛:"怯懦不是忘我:那種屈從的人有他好受的。"她自然從不屈從:"我覺得我正重新開始我的生活,"六十三歲時她寫道,那時她與年輕的馬查爾正保持著一個充滿激情的性關係,"對我來說生活總是此時。"她七十歲時還在諾昂冰冷的水流里沐浴,寫作,製作李子果醬,定期與福樓拜、左拉、勒南①及龔古爾兄弟一起出席著名的"半月晚餐"聚談會,並受到她朋友們的崇拜。"老了真好。這是最好的年紀,是理解力看得最清楚的時期。」

七十二歲時的一天,她得了腸梗阻。兩星期里她沒有感覺不適,但估計死亡已經接近了。終於疼痛開始了:痛得十分厲害。喬治喊叫著乞求死神,它耽擱了九天才到。總而言之,她的死是一種完美的臨終,像她生命的其餘部分一樣強烈。

但如果她事先知道這個痛苦,勇敢的桑可能會把它作為某種連貫的東西加以接受。我突然有個想法,她原本會樂意用九天的受苦來報答一種不導致她受損和老邁的晚年,一種直到最後都充實的生活。在病痛開始前三個小時,她在給一個侄子的信里寫下最後幾行話:"你別擔心。我已看到了別人,而且我活了很久,任何意外都不會讓我傷心。我相信一切都很好,生與死就是越來越好地死與生。愛你的姑媽,喬治·桑。」

參考書目

○喬治·桑:《馬略卡的一個冬天》,艾達夫出版社袖珍版;《我一生的歷史》,帕爾西法出版社;《一個旅行家的信札》,企鵝出版社經典系列(倫敦)。

○吉恩·查龍:《喬治·桑》,艾達薩出版社。

○《邦比阿尼作家詞典》,奧拉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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