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 冒險·迷失之城 一、考古博士的邀約

1927年,上海火車站。

絡繹不絕的人流從出站口洶湧而出,刺鼻的汗臭味、煙味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我拎著一隻大皮箱,吃力地擠出人群,走到相對空曠的站前廣場上,重重地舒了一口氣。

從湖南長沙的荒郊野嶺,回到這繁華的上海灘,令我有再世為人的感覺。連日來的奔波,使我勞累不堪,提著皮箱的手只覺重逾千斤。然而,我卻絲毫不敢放開這個沉重的箱子,因為這裡面的東西,可是我出生入死用命換回來的啊!

「賣報……賣報……」報童揮舞著今天的《申報》在不遠處叫賣。

我心中一動,不知道這些日子裡,癩痢頭黃三是否有事找我?遂喚過報童,買了一份報紙。

黃三是我的老搭檔,這些年來,我所有的活兒,都是由他介紹得來的。事成之後,所得的報酬我與他六四分賬,倒也合作愉快。鑒於我的「神出鬼沒」和我所從事的「工作」的隱秘性,每每黃三要找我,便會在《申報》上刊出一則尋人或尋物啟事,作為我們的聯絡暗語。

叫過一輛黃包車,我向車夫報了我家的地址,便漫不經心地翻起報紙來。「國際考古學權威霍夫曼博士來滬講學。」這一則新聞吸引了我的注意。對於這個「霍夫曼博士」,我還是有所耳聞的,聽說他專門從事中國古城牆、古墓葬群的考古研究,曾率隊發掘出無數中國古墓……我對這個人沒什麼好感--什麼狗屁權威博士,不過是打著考古的幌子掘墓發死人財罷了。要不然你一老外,專挖咱中國古墓幹嘛?

傻子都知道,中國古墓值錢呀!要不我也犯不著為這個拚命了。噢,說了這麼多,我還忘了自我介紹了。沒錯,我就是「摸金校尉」,其實也就是一挖墓發死人財的,和這個老外也算是同行了。

翻過報紙的另一面,中縫的一則啟事吸引了我的注意。

啟事:本人於X月X日遺失私章二枚。其一刻有張大勇小印五字,其二刻有移山散人四字,現登報聲明作廢。

果然不出所料,黃三又找我了。啟事中所提及的時間,已經是一周之前了,看樣子黃三找我找得挺急的。我想了想,當下叫道:「車夫,改去城隍廟。」

車到城隍廟,我顧不得舟車勞頓,提著箱子直奔黃三家。黃三一見是我,眼睛就亮了,一把拉我進了屋,迭聲埋怨,「我的個張爺爺啊,這些天我可是滿世界地找你,你咋連個音信都沒有咧?」

我拍了拍手裡的大皮箱,「前些天接了個私活,到長沙跑了一趟。你瞅瞅,收穫不小哪。」說著我就要打開箱子,黃三卻一把按住我的手說:「不忙。你先跟我去一個地方,有筆大生意人家指名要你做。」

我笑道:「什麼大生意把你激動成這樣?我剛下火車,你總得容我先洗個澡吃個飯再說吧。」

「還洗什麼澡!」黃三拔高了嗓子大吼一聲,旋即又壓低聲音說:「說出來不怕嚇死你,這筆生意人家出這個價……」說著,他伸出食指和拇指在我面前一比劃:「八萬!而且還是花旗國的美元!」

我大吃一驚,跳了起來,「不是吧?難道要挖皇陵不成?」

黃三嘿嘿一笑,「這回倒不是請你去挖墓,出錢的是一個洋人探險家,說是想借重你多年經驗,陪他們去尋找一個遺迹。」

「洋人哪……」我撫著下巴奸笑起來。

這些年坑害洋鬼子的事我和黃三可沒少做,拿假古董矇騙那些傻老外不過是些小兒科而已。最誇張的一次,黃三曾經把從他們家牆角撬出來的一塊青磚,當作秦磚漢瓦賣給一個開遠洋火輪的白俄船長。不過干這事我們倆可一點都不覺得虧心,照黃三的話說就是:從庚子年到現在,那些洋鬼子可沒少欺負咱們中國人,咱們這麼做也不過是替咱中國人向洋鬼子討點利息而已。

黃三一拍大腿笑著說:「也是合該咱們得這筆財喜,原本那洋人後天就要啟程,我還以為等不到你了,哪知你今天剛巧就回來了。到時候你想個招糊弄糊弄洋鬼子,把好東西都留著,等咱們有空再去挖,這樣咱們就能賺上兩道錢。」

黃三這主意倒是不錯,被他這麼一說,我也動了心思。想要詳問幾句,黃三卻又語焉不詳,說那洋人堅持要見了我本人才告知詳細情況。黃三興沖沖地拉著我要去狠狠宰洋人一刀,我心念一動,止住他說:「等等,我先不急著去。你先跑一趟,跟那洋人說我已經回來了,你讓他今晚在和平飯店擺一桌席面,我晚上八點準時到。」

不愧是和我合作了多年,黃三眼珠子一轉,已明白了我的想法,激動得頭上的禿斑都有些發紅了,「是啊,咱們張大爺是何等人物,豈是他區區一個洋鬼子想見就能見著的?嘿嘿。」

我和黃三計議已定,兩人便分頭行動。黃三去與那洋鬼子聯絡,而我則先去德生澡堂痛痛快快地泡了個熱水澡,而後在澡堂里的大躺椅上眯瞪了一會兒。估摸著時間差不離了,就起身到隔壁的理髮廳理了個時下最流行的中分,用髮蠟將頭髮抹得油光發亮,而後又在鼻粱上架了個金絲眼鏡,再穿上一身西裝,拄著文明棍往鏡子跟前一站--哩,我都差點認不得自己了。

七點半的時候,我來到和平飯店的包房。老外還沒有到,我便泡了一壺茉莉花茶,自酌自飲。過了約摸十來分鐘,包房門開了,一個老頭兒走了進來。此人穿著青灰色土布坎肩,提著個旱煙鍋,一副十足鄉下人模樣。

我倆一對眼,同時就跳了起來,互相瞪著鬥雞眼破口大罵:「是你?你這個混蛋怎麼也在這裡?」

老頭兒比我反應快,先自想到了答案,對我一拱手,氣哼哼地說:「早知你獨行散盜張大勇在這裡,老夫我絕不趟這趟混水。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老夫告辭了。」

我反唇相譏:「少把自己當成個人物了,你個死老頭兒還不也是沖著那八萬美金的面子上來的,說到底也還是脫不了人為財死的境界。」

老頭兒猛然轉身,一隻手斜斜插入腰間的鏢囊;我不甘示弱,亦拔出匣子炮對老頭怒目而視。

這老頭兒名叫胡春來,師承北派摸金校尉,一身尋龍點穴之術可以說是當世無雙。前幾年我曾與他合作過一次,共同倒了蜀地一個王妃的斗,不過在那次合作中,彼此都沒有給對方留下什麼好印象。

胡春來是那種很正統的老派人物,對於祖宗傳下來的一些規矩簡直就是奉若神明。偏偏他們北派摸金一門規矩又多,又是什麼燈熄人走啊,又是什麼不可盡取、需留餘地啊……五花八門的教條多得讓人頭暈。而我是個獨行散盜,憑的是一身膽氣和自己琢磨出來的幾手小絕招倒斗掘墓,天生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什麼祖宗規矩、前輩教訓在我眼裡都是狗屎。所以胡春來認為我是一個不敬祖宗的浪蕩子,而我覺得他是一個死抱著祖宗家法的老古板,我們倆湊在一塊兒就是針尖對麥芒,沒有一次不紅臉的。

正在劍拔弩張的當口,黃三從斜次里衝進來擋在我和胡春來之間振臂高呼:「槍口一致對外!中國人不打中國人!」

然後,他笑陪著遞給我一支哈德門,「大勇,其實是那洋鬼子點名你們倆一塊接這筆生意,我總不能只拉你來不拉他來吧?再說了,洋鬼子個個都是貪得無厭的傢伙,為什麼這次要花這麼多的錢請咱們中國人幫忙?所以我猜這單買賣一定兇險無比,有胡老爺子在,多少也能增加點成算。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黃三嘿嘿一笑,將整包哈德門硬塞在我手中,又把胡春來扯到一邊低聲說了幾句。片刻之後,胡春來不情不願地走過來對我一抱拳,「先說清楚了,這次聯手只為公事。待這筆買賣一了結,咱們就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我冷笑著抱拳還禮,「好說好說,胡師傅這話也正是我想說的。」

黃三一手執住我的手,一手拉住胡春來的肩笑道:「早該這樣嘛。咱們中國人就該精誠團結,然後一起去禍害西洋鬼子,成天吵吵嚷嚷的,沒地讓洋人看了笑話。」

正說話間,附近海關大樓上的報時鐘「噹噹」地敲響了。八點整,幾乎是踏著鐘點兒,一個洋人走了進來。

這個洋人的臉龐很消瘦,但眼睛裡精光閃閃,整個人看起來精氣神都很足。我撓撓腦袋,操著洋涇濱的洋話跟那洋人哈嘍、哈嘍地打個招呼,那洋人很溫和一笑,開了口。

「這位就是張先生吧?久仰您的大名了。還有胡春來老先生,我也同樣對您仰慕許久了。我的名字叫理查德·馮·霍夫曼,今天能在這裡見到二位高人,我感到非常榮幸。」

哎呀,還真是稀罕哪。會說國語的洋鬼子這些年我是見過不少,但能把中國話說得像霍夫曼這樣溜的洋鬼子我可從來沒見過,要閉上眼光聽他說話,准得把他當作是老北平人。

見我落個大紅臉兒,胡春來看起來挺高興的,上前一步對霍夫曼說:「老霍兄弟,您也別客氣了,我們江湖上的好漢說話直來直往,您有什麼生意照顧我們就直說好了。」

這個時候,我的腦子裡也轉開了--霍夫曼,原來就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