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翡冷翠玫瑰

日落時分,鐺鐺車在伯塞公學站進站。直到十字禁衛軍全軍通過馬斯頓周邊地區,戒嚴令才解除,西澤爾和米內在車上待了整整一個下午。

校園裡空蕩蕩的,月桂樹在晚風中搖曳,常春藤的葉子嘩嘩作響。看起來什麼都來不及了,考試已經結束,考官和學生們都已散去。米內陪著西澤爾穿越花園去艾諾婭修女的辦公室,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

「米內你回去吧,不用陪我。」在辦公室門前西澤爾停下了腳步。

「我……」米內也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錯過了牧師資格考試,西澤爾只能肄業了。

「今天你已經幫我很多忙了,再見。」西澤爾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只剩這間辦公室里還點著燈,燈上罩著玻璃馬賽克的燈罩。年紀主任艾諾婭修女坐在色彩紛繁的燈光中,冷冷地看著西澤爾。她沒有流露出任何怒容,但西澤爾可以想到「老女人」心裡的滔天怒火。

學生們都管艾諾婭叫老女人,但她其實還不到三十歲。他們所謂的「老女人」,意思是難纏的、討嫌的、古板的、沒魅力的女人,艾諾婭確實就是這種人。

學校里不乏年輕美貌的女教師,尤其是那些教授繪畫、音樂或者禮儀課程的老師,學校支付她們很高的薪水,她們也深知給貴族子弟上課是多麼的不容易,如果不想學生們去校長那裡投訴的話,最好顯得有魅力些,不僅青春期的學生們喜歡有魅力的女老師,而且他們的某些家長也被吸引,沒準某個學生的父親正等著續弦呢?所以受人歡迎的女老師們總是穿著細細的高跟鞋子和輕盈的紗裙子,露著光潔筆直的小腿和精緻的腳踝,裊裊婷婷地在學園裡走過,陣陣香風。

男孩們私下裡評點女教師的容貌和身材,議論她們誰更風騷。

但艾諾婭不同,她六歲成為見習修女,十二歲成為終生修女,這輩子沒有喜歡過任何男人,也不知女性魅力為何物。她的臉長年累月地僵著,像是被寒風凍僵了再也沒能緩過來,嚷嚷的時候,嗓門又大得像是打雷,學園裡經常回蕩著她的尖聲怒斥:「這是邪惡的行徑!」

學生們都說最近學園裡的燕子死了好些,是被艾諾婭的吼叫嚇出了心臟病。

被她責備得最狠的人就是西澤爾,「如果沒做好讓自己心靈潔凈的準備,就不要踏進這神聖的地方,用你的腳弄髒它的地面!」她曾當著所有人的面怒斥西澤爾。從那天開始,西澤爾會被勸退的傳言就在校園裡流傳開來,男生們都蠻期待的。

西澤爾在辦公桌前坐下,艾諾婭背後的窗戶里,太陽正在落山,被軍隊移動驚起的飛鳥正在回巢。

長久的沉默,誰也不願首先開口。

西澤爾撓了撓額頭,算清了自己所犯的錯誤,缺席牧師資格考試,羅曼神父想必不會開恩給他補考的機會,那麼按照校規就是肄業,出入賭場這是違紀,兩者並罰,開除出校立刻執行。

入學時他曾熟讀校規,倒不是為了遵守它們,而是想弄清楚自己能違反校規到什麼樣的程度。那麼多年來他違反了無數的校規卻總能在這所貴族學校里混,就是因為他算得太清楚了。但今天他失算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沒必要在這裡耗下去了,結局已經定了,留下來還有什麼意義呢?聽完老女人的罵再離開這座學園?那不如幫老女人節省口水。於是他沖艾諾婭點點頭,起身離開。

「就這樣放棄了?果然是西澤爾會做出來的事,永遠不會求人,獨來獨往,覺得這樣很帥?」艾諾婭在他背後說話。

「在校規面前低聲下氣是沒用的吧,?沒有用的話,為什麼要說呢?」西澤爾握著門把手,轉過頭,淡淡地笑著,「跟低三下四地懇求然後被人轟出門去相比,我確實覺得這樣會帥一些。」

溫暖的燈光中,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漂亮,就是這種笑容讓女孩們魂不守舍。

「如果那扇門外面是懸崖呢?你也還是不求人,打開門然後跳下去?那樣我才會認可你的勇氣。」艾諾婭冷冷地說。

西澤爾眉峰一挑:「嬤嬤你不是那種會浪費時間來跟肄業生聊天的人,這麼說來應該是有什麼轉機吧?我還不用從這間學校里滾出去么?」

「果然是西澤爾,始終在用你那雙可惡的眼睛觀察別人。」艾諾婭不悅地皺眉,「你很幸運,因為戒嚴令的緣故,考試臨時取消,也就是說你沒有錯過考試,又一次逃脫了校規的處罰。」

「真是個好消息。」嘴裡這麼說,西澤爾卻沒流露出任何喜色。

「聽完了好消息就滾出去吧。」艾諾婭眉頭緊皺。

「不教育我了么?出入賭場在您心裡是很嚴重的過錯吧,肯定是『邪惡的行徑』了。」

「不想浪費口舌,賭場是懦夫才會去的地方,只有懦夫才會把成功的渴望寄托在賭博上。」艾諾婭冷冷地說,「跟懦夫有什麼可說的?」

「嬤嬤您說的沒錯。」西澤爾拿出錢袋,把贏來的金幣倒在辦公桌上。

「骯髒的錢不要放在我的辦公桌上!」艾諾婭厲聲說。

「是我和阿黛爾下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今天是繳費的最後一天。」

艾諾婭一怔。他已經忘了這件事,在伯塞公學裡,學生的學費和生活費通常都不用直接繳納現金,他們的家長會跟銀行打招呼,銀行會開具轉款用的匯票。作為神職人員她不太願意觸摸金銀幣這種東西,財物是種誘惑,尤其是這些來自下城區賭場的金幣,滿是劃痕,表面有些油膩,不知曾在多少人的手裡摩挲過。

「是挺髒的,不過錢這種東西在嬤嬤你看來本來就很臟對不對?」西澤爾一下就猜中了她心裡的想法。

「你去賭場是要贏一筆錢繳納學費和生活費?我記得你和你妹妹有筆年金,足夠支付你們的學費和生活費。」透過玻璃鏡片,艾諾婭盯著西澤爾那張無所謂的臉。

「本該在年初寄過來,可現在都四月份了,管財務的老師提醒了我,再不支付就得辦退學了。」西澤爾說,「所以跟牧師資格證書相比,弄到錢對我來說更重要。您和我對某件事的重要程度看法不同,因為我們中有個人站在懸崖邊,另一個人坐在安全的地方。安全的人才有資格憧憬未來,站在懸崖邊的人只是想要活過眼下這一刻。」

十六歲的男孩,漫不經心的語調,漫不經心的表情,說的卻是幾乎讓自己陷入絕境的事。

艾諾婭沉默了很久。

「如果是這樣,你本可以告訴我,我幫你想辦法延長繳費的時限。」艾諾婭說,「也許只是銀行轉賬出了什麼問題。」

「說實在的,今天之前沒想到嬤嬤您會給我什麼方便,也許真的是我太不善於求人了吧?」西澤爾微笑,「不過有人跟我說過,在你還能爬行的時候,千萬不要靠在別人肩膀上行走,因為別人總會把你扔下的,那時候你可能爬都爬不動了。」

「你家裡……比較缺錢么?」艾諾婭問。

「不,他們只是把我忘了。」西澤爾淡淡地說。

他走了出去,在背後關上了門。

回到校舍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伯塞公學的校舍很不錯,但多數學生都不住在校園裡,他們自家的房子更寬敞也更舒服,還有僕役來往伺候。

西澤爾住的是個套間,藍色合歡花的壁紙有點舊了,客廳里擺著一張圓桌,窗下擺著一張木質邊框的沙發靠椅,除此之外就沒什麼傢具了,透出清寒的氣息。屋裡沒有點燈,黑暗凝重得就像某種膠質,他脫下校服掛在餐椅的椅背上,然後在那張沙發靠椅上坐下。

月亮升起在山頂上,繁星燦爛,星月光輝在他那張鋒利的臉上鍍了一層銀邊。

機械轟鳴的聲音從大地的東南方傳來,像是神話中的巨人把紅熱的鐵坯放在鐵砧上鍛打,又像是數百數千架青銅大鐘在轟鳴。

馬斯頓的東南方是大海,海邊是一片開闊的平原,名為帕提亞平原,附近有幾處港口。聽人說中午聽到的汽笛聲不是商船而是戰船,霧氣瀰漫的海上,忽然出現張著白色巨帆的重型戰艦,它們巨鯊一般滑過,桅杆上掛著青色的龍旗。港口裡的商船水手紛紛逃走,青色龍旗是大夏聯邦的標誌,來的竟然是東方人!

在伊羅伯大陸戰火連連的時代,阿蘇大陸卻始終平靜,因為它被巨龍般的皇國「夏」所鎮守。夏國有多大,只怕大夏皇帝自己也搞不太清楚,伊羅伯大陸上的隨便一個強國放在夏國,就是一個行省。

周邊國家畏懼夏的強大,紛紛成為它的附屬國,在聖歷1777年,夏國宣布成立新的聯合制國家「大夏聯邦」,夏皇在名義上統一了東方。從此東方以大夏聯邦為巨頭,西方以教皇國為巨頭,東西方之間保持著均勢。

直到聖歷1884年,也就是四年前,錫蘭戰爭爆發。這是一場中小型戰爭,參戰的雙方分別是千年古國拜占庭帝國和另一個千年古國錫蘭王國。

錫蘭國是大夏聯邦的屬國,拜占庭帝國是教皇國最看重的盟友之一。拜占庭帝國的皇帝查士丁尼七世是教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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