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春暖花開

下雪了,雪為什麼是紅色的……「有人么?有人么?」我大喊。

但我聽不見人聲。寂靜……寂靜得讓人害怕。只有我自己踩在積雪上簌簌的響聲,引我去往看不清的前方。

我回過頭,背後的道路是鮮紅的。有很多瞪大的眼睛在看我,眼神像懸掛在鐵鉤上的死魚。你們為什麼看我?不是我的錯……我想逃跑,因為我看見那條鮮紅的道路向我跑來。可是我每跑一步,身後的道路就被雪的紅色掩埋。

雲錦,你回答我好么?我在這場寂靜的大雪裡呼喚你,你聽見了么?我要告訴你,我很害怕。

燭火搖動,蚩尤趴小桌上酣睡,周圍一堆爛醉的酒鬼。酒肆外飄起細雪,一切都是寂靜的,屋子裡則是酒鬼們此起彼伏的呼嚕聲。

蚩尤忽然睜開眼睛,燭火在他眼裡痙攣般跳了一下。

他看著面前女子一雙明亮又溫和的眼睛,雲錦無聲地笑著,把她的白狐裘披在蚩尤肩上。蚩尤感覺到了溫暖。

「做夢了?」雲錦幫他理理額前散落的頭髮。

蚩尤獃獃地看著她,燭火溫暖的光芒照進雲錦近乎透明的肌膚里。

「忘記我了么?我叫雲錦,就是昨天晚上纏著你的那個。我是少昊部的公主,很久以前我們認識的。」雲錦跪坐在一幫橫七豎八的酒鬼中,她的白衣似乎照亮了周圍一片。

「繼續睡吧,」雲錦說:「下雪了,很冷的。天亮了再回家。」

蚩尤趴在桌上看她,很久,他輕聲問:「你……叫雲錦么?」

雲錦笑著,點點頭。

「我有一間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時候,一起去吧?」魁梧的將軍一手撐著城門,一手則從嘴角摘下烏黑的煙草卷抖了抖,湊近女人的臉兒,眼睛裡透著無比的真誠。

他面前紫裙細腰的女人羞得垂下了頭,卻忍不住偷眼去看那金甲黑袍的男人。天神一樣的威武配合著淡淡的溫柔,這種的人物在繁華的涿鹿城中也是少見的。不,不是少見,是僅有一個,他已經離開涿鹿很多年了,成了涿鹿城女人們中的一個傳說。

「將軍……」女子捻著自己的裙角,聲細如蚊,「是向我求婚么?」

當她滿臉紅霞地抬起頭來,忽然發現那將軍早已邁著螃蟹一樣的步伐,排開眾人,興沖沖地奔遠處的一個紅色戰袍的年輕將軍去了。

「嘿!少君,一別三年,我終於又見到你了,真是思念!」刑天一把從他人群里一把抓出不知所措的蚩尤,把他身邊的雲錦擠到了一邊去。

「啊?你……」

「少君,我在北方抗擊蠻人,聽說你慘遭不幸,忘記了以前的事情,立刻逃回來看你。你不會是真的把過去都忘記了吧?看看我這張臉,記得我吧?」刑天晃著蚩尤的肩膀,使勁盯著他。

愣了半晌,蚩尤笑了起來,刑天也咧開嘴大笑,就像當年一樣的開心。

「大叔是誰?怎麼稱呼?」蚩尤不笑了,很嚴肅地看著刑天。

「啊?」刑天像是被一道閃電當頭打暈。他瞪圓了銅鈴一樣的眼睛,噔噔噔連退三步。這個天神一般的猛將一屁股坐在地下,雙手捂臉,「人家都說兄弟比情人來得可靠,可少君連我都不記得了!我們十九年同吃同睡啊!」

周遭所有人都被他的哭訴吸引過來,只聽他捶擊胸膛,「我對不起神農氏的列祖列宗,唯一的骨血變成了一個大傻子!」

蚩尤拍了拍他的肩膀,「唉,別哭了別哭了,逗你玩的。你不是刑天么?」

「少君你這樣開玩笑會嚇死人誒!我就說少君不會忘記我的,我軍中那些將士們還不信,還是我們多年的交情過硬!」刑天鬆了一口氣。

「切!沒勁!」圍觀的看客發現一場好戲瞬間變成了故人重逢,都抱怨了一聲。

蚩尤和刑天以完全同樣的姿勢跳了起來,惡狠狠地對周圍的人吼叫:「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干你們屁事?不想討打的快滾!」

眾人忽然想起這兩個難纏的主兒曾經給涿鹿城帶來何等的困擾。一片作鳥獸散的慌亂中,刑天哈哈大笑,抱起雲錦放進自己的戰車裡,而後和蚩尤一起跳了上去。

四匹駿馬放聲長嘶,就在涿鹿城裡橫衝直撞地跑了起來。

「北方的蠻人很難打,很難打,要想百戰百勝,非天將不能啊!」刑天坐在阿蘿的小酒肆里吹牛。

「那刑天你怎麼打勝的?」蚩尤問。

「喔,我不是說百戰百勝非天將……不能的么?」刑天小聲說。「還是說你吧,少君,」刑天急忙岔開話題,「你到底還記得多少事情?」

蚩尤抓著腦袋,冥思苦想,而後盯著刑天的眼睛,搖搖頭,「反正很多都忘記了,不過我還記得自己叫蚩尤。」

「我三歲就記得自己的名字。」刑天撇撇嘴。

「一般孩子不到兩歲就能記住……」阿蘿悄悄地笑著給他們斟滿了酒,在刑天胳膊上下陰勁兒捏了一把。

「哎喲……是么,」刑天有點臉紅,「我老娘還說我早慧嘞……」

「公主……」阿蘿看見雲錦垂頭坐在一邊,一付失神的模樣,於是低聲喊她。

「公主你還記得我叫什麼么?」刑天又緊張地看雲錦。

「我又沒有失憶。」雲錦看他鬍子拉碴的一張大臉湊上來,急忙閃躲著回答。

「唉,如今是失憶的年代啊,老是聽人說誰誰不想記起什麼傷心事,睡一覺就都忘了。」刑天感慨,「有人說,人之所以會傷心,是因為記性太好。如果每天都忘事兒,一覺醒來就是個全新的開始,那多美?」

酒一直喝到夜深人靜,阿蘿把其他酒鬼都趕了出去,只留下刑天和蚩尤一杯接一杯對飲。雲錦悄無聲息,坐在一邊,偶爾陪上一杯。

最後,蚩尤疲倦地趴倒在桌上,刑天也是醉眼惺忪,摟著阿蘿的肩膀搖晃。

「刑天,你今天留下來和我看月亮么?」阿蘿搖著他胳膊說。

「可是今天不是初一么?沒有月亮的。」刑天瞪大眼睛,很認真地說。

「那我們可以看星星。」

「可是今晚下雪么?」

「你裝醉……」阿蘿怒了,眼眶忽然就紅了。

「不哭不哭,」刑天依舊搖晃,卻伸出一隻胳膊抱住了阿蘿,「你可以繼續說我們一起看雪嘛。」

「其實有的時候,我覺得刑天還是很好的,至少他會甜言蜜語,蚩尤就不會。」雲錦低聲說。

阿蘿臉色緋紅,幸福地點點頭。

「刑天!一起出來看下雪啊!」酒肆外一片鶯聲燕語。

雲錦急忙掀起帘子,雪地上一排妖紅翠綠的裙襖,正裊裊婷婷地向酒肆走來。

「刑天!」阿蘿憤怒地搖晃著她那個負心漢,「她們都是哪裡來的?」

「陪一個也是陪,陪一群也是陪,我看她們今晚上都有閑,就都叫來看雪……」

「我帶蚩尤先走,」雲錦扶起蚩尤,「你們太多人一起看雪不方便。」

「那公主,我改日再去拜會你啊!」刑天在雲錦的背後喊。

雲錦用她纖細的身子架起蚩尤高大的身軀,幾乎被他鮮紅的戰袍覆蓋了。她沒有回答,也沒有叫門口的侍衛,只是艱難地扶著蚩尤一步一步走向門邊。

「小公主,」刑天的聲音在她背後,忽然清晰起來,「你以前經常哭,現在不哭了,可是我還是覺得你以前的樣子比較可愛。」

雲錦回頭,看見刑天眯起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看她。他的眼神神秘難解。

「其實少君雖然忘記了很多事情,可是他至少記得他是蚩尤。你喜歡的不就是蚩尤么?」刑天大笑著推開了窗戶,解下肩頭的戰袍搭在阿蘿的肩膀上,他摟住阿蘿拍拍她的肩膀。細碎的雪花在他身邊簌簌飛落,他就著寒氣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

「下雪很好看,」刑天看著窗外,「雖然看的人多了點,可是我們還是一起在看雪嘛。我又沒有騙你。」

清晨,陽光普照,夜色融化。

被太陽曬燙了屁股的蚩尤爬起來,使勁揉揉自己的眼睛。屋子是他的屋子,刑天打呼嚕的聲音依然在隔壁,塵埃中瀰漫著一股熟悉的味道,白衣的小公主正在門邊研磨芝麻。

「你醒了,」雲錦說:「我燒了熱水,把碎芝麻和麥子一起煮給你作早飯。不管你記不記得,以前你很喜歡吃芝麻粥的。」

蚩尤沒說話,獃獃地看著雲錦把碎芝麻和麥粒混在一起。炭火爐子上溫著熱水,她把芝麻和麥子都撒進了陶罐里。

「要熱上小半個時辰。」雲錦輕輕扇著火。

「我聞見芝麻粥的香味了!」睡夢中的刑天忽然坐起來,抹了抹嘴,「好香!分我一碗!」

魑魅冷著臉坐在旁邊,魍魎扯住刑天諾大的身軀,「大個子,那不是給你吃的,你別添亂!」

「喜歡么?」雲錦跪坐在蚩尤的旁邊,看他默默地喝著加了糖的芝麻粥。

「喜歡。」想了很久,蚩尤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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