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野豬林

戰馬在荒野上瘋狂地奔跑,天上地下,只有雨。

大地的任何方向看起來都一模一樣,驚恐的鐵虎衛們拚命地策馬,卻不知道跑向哪裡去。

蚩尤被押在馬鞍上,長刀鎖住了他的喉嚨。他想其實這完全沒有必要,他沒有一點掙扎的打算,任憑頭領帶他去什麼地方。對於他來說,除了回家,任何方向都沒有區別。

他曾夢見自己在黑暗裡跑,瘋狂地跑,可是跑向那個方向,最終還是跑回了涿鹿城。似乎涿鹿城是活的,它藏在黑暗裡,會比蚩尤更敏捷地阻攔在他面前。再後來,他夢到自己一個人在黑暗裡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地坐下來,等著涿鹿城自己跑到他面前來。

「東邊,」蚩尤最後實在受不了那個路痴的頭領了,提醒他說:「你們如果不跑向東邊,是永遠不能到不周關的。」

「廢話!我當然知道往東才是不周關!我只是迂迴而退,否則豈不給那個瘋子捉回去?」頭領大怒。

「有道理,我本來擔心軍爺不認路。」蚩尤說。

三個時辰後,他們接近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山腳。

「好了,這下子應該安全了,」頭領停馬,長長地舒了一口,「現在我們改換方向,向不周關進發,即刻回報大王。」

於是四匹戰馬調轉了方向,繼續狂奔在荒原上。

「軍爺,我們為什麼又向西而去?」蚩尤猶豫了很久,小心地問。

「什麼向西?」頭領一愣,「我們剛剛往南迂迴,現在轉東,怎麼會是往西?」

「不,」蚩尤嘆口氣,「我們是往北。」

夜深時分,迷路的鐵虎衛不得不暫時歇息在樹林里。雨雖然停了,天空依然被烏雲遮蔽,沒有月光星光,周圍一片黑暗。四個鐵虎衛蜷縮著圍坐在一堆篝火旁,蚩尤被捆在遠處的大樹上。

「死裡逃生!」頭領搓著手慶幸。

「還是我們幾個身手麻利,要不然就死成一堆了。」

「不知道剩下的人是不是都給瘋子拿去填河了。」

「唉!別管了,留我們幾個的小命就很不容易了。」

「其實我是想著他們有人還欠我昨天的賭債呢,」頭領遺憾地說:「這下子錢討不回來了……」

夜,寂靜,樹林的陰暗中,似乎閃動著無數的鬼影。樹榦上的水滲透到蚩尤的葛衣里,他不由地哆嗦了一下。

「軍爺。」

「別想烤火!」頭領回頭瞪了他一眼,「我還冷呢。」

「不是,我只是在想一個問題,想問問軍爺。」

「什麼問題?現在問問題?你不是傻子吧?」

「以前也有很多人這麼說,」蚩尤笑了一下,「可是我從來都不相信,現在想起來,也許我真的是傻子吧?」

「好了好了,你不要廢話,什麼問題?」頭領不耐煩起來。

「為什麼西陽將軍要殺那些夸父族的俘虜呢?大家一起填上堤壩,難道不可以么?其實本來是很簡單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你真的傻吧?」頭領哼的一聲,「你可明白那個殺千刀的瘋子為什麼要叫我們一干兄弟去填堤?」

「我也不明白。」蚩尤輕輕搖頭。

「為了殺他們啊!」頭領惱怒起來,狠狠的踢了火堆一腳,「西陽將軍帶那幫俘虜來,就是要在黃河上把他們都給殺了。你們那個瘋子也不是想填什麼堤,不就是想殺人么?小子你真不懂還是裝傻啊?」

「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要殺人,難道不能都不殺人么?」

「這算什麼?誰都不殺人打什麼仗?」

「那為什麼要打仗?」

頭領呆了一下,轉身跟剩下的三個鐵虎衛嘀咕,「喂,你們幾個到是說說為什麼要打仗,不要讓大哥在這個苦工面前丟臉。」

「大哥,別聽他瞎說,他在騙你呢。你要是想這些,明天早晨起來就變瘋子了。」

「有道理!」頭領忽然開悟了,頻頻點頭,「世上的瘋子都是想得太多,老子不用腦子,任它爛成渣,就永遠不瘋!」

「為什麼要打仗?」蚩尤問自己,「為什麼強盛起來就要滅了別人?難道不能自由自在地生活?」

夜的精靈在虛空中舞蹈,蚩尤仰首望著天空,纖細的雨絲淋在他臉上。

他幻想著魑魅曾說過的樹林。是不是真有那樣一個平靜的地方,妖精們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一起,遠離了城市和塵世,千年不老。

他幻想著月夜,斑駁的古松上松鼠歡快地跳向了另一根松枝,巨大的月亮貼在清澈的天空上,它的光明刻畫下松鼠小小的身影。

而後某一個樹洞中魍魎拉著猴子的手,快樂或者憂傷地說他自己的感受。

短裙長帶的少女則立在最高的松枝上,隨著樹枝輕輕地起伏,平靜地微笑著。

或者樹下還有梅花鹿,還有兔子蹦起來摘取灌木上的果子,一粒松子落進池塘里,驚起了荷葉上沉睡的青蛙?

此時,一隻松鼠竟真的從蚩尤頭頂的樹枝上垂下頭來。

「喂,你住在這裡么?」蚩尤小聲對他說。

松鼠被驚嚇了,一竄而起跳到另一根較遠的樹枝上,疑惑地看著蚩尤。

「下雨了,你不回家么?」說到這裡,蚩尤忽然覺得自己很象魍魎。

松鼠吱吱地叫了兩聲,也不知道是回答他的問題還是自己隨便叫著開心。

「回家吧,」蚩尤微笑著說:「雖然我不能回家,可是看你能自由自在的,想回家就能回家,我也很高興的。」

這個時候,樹上的松鼠忽然抬起頭看天空。它臉上警覺的表情讓蚩尤也感到了恐懼。只是一彈指,一道黑色閃電一樣的影子掠過了樹梢,松鼠不見了!

「啊!」蚩尤對著天空中遠去的大鷹喊了起來。

可是大鷹自顧自地抓著血淋淋的松鼠飛進黑暗中。

黑暗中的精靈們好像開始笑了,蚩尤覺得滿耳都是它們的聲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它們縱情地嘲笑著這個幻想著的傻子,蚩尤能聽見它們笑聲中的嘲弄,嘲弄他沒有見過真的樹林。在朦朧的圓月下,難道沒有大鷹么?難道沒有惡虎么?還有毒蛇的牙窺伺在草叢間。

淋漓的血從金黃的圓月上淋下,隨之而落的陰影籠罩了天空,蚩尤看見天空上松鼠驚恐的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只是一個傻子。

就在蚩尤拚命地想用兩隻手捂住耳朵時,一隻大手拍在他的肩膀上,繩子也被解開了。

「少君,今天也多虧你,我們幾個才能逃出來。」頭領豪爽地笑,「等回到不周關,我們一定稟報大王,請大王放少君回鄉。」

「你們……」蚩尤在忽如其來的驚喜面前呆住了。

「來來來,少君先喝一點熱水,我們再來看看哪一條路才是往不周關去的。」

於是蚩尤木愣愣地被推到了火堆邊,旁邊早有士兵用鐵盔遞上了溫熱的水。摸著溫熱的頭盔,蚩尤的雙手顫抖,不由得落下了淚水。

「呵呵呵呵,」頭領大笑,「少君何必呢?我們以前得罪的地方,男子漢大丈夫,不必掛懷嘛。」

看著他那張笑臉,蚩尤強忍著淚水點了點頭,把頭盔里的熱水一飲而盡。熱水讓他全身都暖和起來,靠著溫暖的火堆,在雨夜中竟隱約有了家的感覺。

「就這麼點水也不夠喝,」頭領拍了拍大腿,「你們再去找一點柴,我去弄點水回來。」

「少君你不要走遠,附近可能有野獸。」頭領又遞上一盔熱水,和其他三個鐵虎衛披上了衣甲,依次走進樹林里。

只剩蚩尤獨自坐在火堆邊,他撫摩著鐵盔,茫然不知所措。開始懷疑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大哥,你說那草藥對他管用么?」一個士兵藏在樹林里探頭探腦對篝火那邊張望。

「管用,這是麻戰馬用的,別說一個人,就是一匹馬也麻翻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喝了,那葯有股騷味。」

「嘿嘿,」頭領賊笑,「所以我用你的頭盔啊,我們里你最騷,有你的味道鎮住,保准他喝不出來。」

「那用我的靴子不是更好?」

「你這個沒品的,以為你是個千嬌百媚的小腳女人么?」頭領嫌惡地看他。

「可是大哥,我們四個人殺了他也就行了,何必那麼麻煩?」又一個士兵說。

「你們沒看見他是浪里生生地走上岸來的么?據說這小子有時候有一股蠻力,大得嚇人,要是輪著他發作,一千個我們也是死。」

「為什麼要殺他呢?留著獻給大王不是挺好?」

「呸,你就毫無政治天賦。我們帶他回去獻給大王,大王會有賞,可我們是狼狽逃出來的,算不得大功。我們現在砍了他的頭去獻給大王,就說共工煽動苦工叛亂,只有我們四個殺出重圍回來報信,還順手斬了賊人一員大將,你想想多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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