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一過了年初五,馬夫人便心神不定了;從起身到上床,一直盤旋在胸中的一個念頭是:不知道動手了沒有?

先是起牙牌神數,佔馬前課;有凶有吉。占卜得多了,連馬夫人自己都覺得無聊;於是夏雲出了個主意。

「不如拿四老爺的八字去排一排,看一看流年。」

「這倒使得。」馬夫人說:「四老爺的生日是知道的,就是時辰記不得了。」

「不要緊!」綉春對此道略有所知:「按某人的身分,眷口子息來看,一定可以斷出是那個時辰,再不得錯。」

「那好,」馬夫人說:「找個女瞎子來吧。」

「不好!」綉春率直地唱反調:「女瞎子彈彈唱唱,滿口胡謅;還是得到外頭去請教名家才是。」

原來綉春的用意是,怕女瞎子不明忌諱,不知那一句話會引起驚疑,所以不願當面推算。

夏雲懂了她的意思,心中便有了邱壑;找何謹陪著去了一上午,到午後才回來。

「是徐州有名的雲龍子,請教他的人,擠不開,等了兩個時辰才輪到。說不知道時辰,得慢慢兒推算,央求了好半天,才肯動筆;說四老爺的時辰,是卯時。——。」

「對了!我想起來了;聽老太太說過,四老爺是天快亮生的,是卯時。」

「既然時辰對了,說得一定也准了。」

「怎麼說?」

「說四老爺的災星過了。今年是戊申,四老爺命中缺金;申是金;中央戊己土;土又生金,流年不錯;到秋天更好。」

「噢!還有呢?」

「還有,」夏雲想了一下說:「說四老爺今年犯驛馬。」

「犯驛馬?」馬夫人大吃一驚,心裡在想:莫非會充軍?

夏雲不知道驛馬星的含意,綉春卻懂,看馬夫人的臉色,便猜到了她的心事,當即說道:「今年回旗,自然是驛馬星動;說流年不錯,到秋天更好,必是到了那時候,四老爺又放差使了。」

這番解釋很合理,馬夫人方始釋然;又問:「你看那個什麼雲龍子,算得準不準?」

「准!」

馬夫人原是信口一問,不道夏雲答得如此斬釘截鐵,當然就惹人注意,要想求證了。

「你是從那裡看出來,他算得准?」

「他說,四老爺方正,有點迂;面冷心熱。又說四老爺的命很硬,克妻;命中兩子,一子送終。還說——。」夏雲咽了口唾沫,沒有再說下去。

「怎麼不說下去?」

「有件事可說得不大准了!」夏雲略一遲疑,方始出口:「說四老爺十一歲起運;起運那年就會克父母。這不是不準?」

「也不能說不準。」馬夫人點點頭:「我聽老太太說,當初原有這個說法,所以九歲上就由老太爺帶到南邊來;跟生身父母一隔開了,才能避克。就這樣,四老爺生身的老太爺,還是生了一場傷寒,几几乎送命。」

一直不曾開口的綉春,插進來說道:「照這樣看,這雲龍子倒真有點兒道理?」說著,向夏雲看了一眼;眼色中是疑問,究竟是雲龍子真的這麼說;還是夏雲故意編出來的?

夏雲懂她的意思,隨即答說:「是啊!真是有點道理:難怪請教他的人擠不開。」夏雲建議:「倒不妨開了芹二爺跟棠官的八字,請他去看看。」

「使得。」

於是找了紅紙來,開列芹、棠兄弟的生年月日時辰;夏雲很起勁地拿了就走,口中在說:「我讓何大叔馬上就送去。」

「慢慢!」綉春攔住她說:「我倒想去看看這雲龍子。」

「怎麼,」夏雲問道:「你也要算命。」

綉春不肯講實話;只說:「想跟他談談。」

夏雲靈機一動,「好,我陪你去。」她說:「不過你不能這麼打扮,太惹眼;來了個俏尼姑算命,不成了新聞?」

「夏雲說得不錯。」馬夫人介面說道:「你要麼別去;要去得換衣服。這樣子太招搖了。」

綉春躊躇了一會,毅然決然地說:「好吧,喬妝改扮下山崗。」

「小尼姑思凡了!」

夏雲的調侃,不但馬夫人,連綉春自己都笑了;「走吧!」她說:「上你屋子裡換衣服去。」

夏雲便領著她到南屋;不久又興匆匆地奔了回來,恰與芹官相遇,他站住腳說:「怎麼回事?倒像是來報喜的。」

「對了!也許有樁喜事。請吧,上屋裡說去。」

原來夏雲已知道馬夫人、芹官都曾勸過綉春還俗;她以為綉春亦有此意,不然不會去算命,因而覺得這是個絕好的機會,但必須預先有所布置,所以乘綉春易服的這片刻,悄悄來跟馬夫人商量。

「如果雲龍子真的算出她是當姑子的命,那是天意,沒話可說;倘或不是姑子的命,何不就從今天起,勸她還俗?」

「啊!」馬夫人被提醒了:「我們忽略了,正該這麼辦!就怕她不肯。」

「太太說她;她哥哥求她;大伙兒再一勸她,沒有個不肯的。」

「依我說,根本就不用這麼費事!」芹官說道:「乾脆『拿鴨子上架』;把她那一身僧服藏了起來,看她怎麼辦?」

「這是最後一著。」馬夫人遙望窗外,急忙又說:「她來了,別讓她聽見。」

大家都住了口;只見綉春換了夏雲的一件藍綢棉襖,下系一條縐紗裙;頭上鬆鬆地挽了個道髻。兩手扯著棉襖下擺,有些手足無措似地。

「多年沒有穿這種衣服,好不習慣。」綉春微微窘笑:「一雙手都不知道往那兒擱了。」

「多穿幾回就習慣了。」

夏雲聽芹官的話有弦外之音,深怕一露馬腳,讓綉春起了戒心;急忙亂以他語:「來,來!」

她拉著綉春說:「我替你重新把頭梳一梳。」

「對了!」馬夫人介面:「梳這麼個道髻,可不大像樣;就使我的梳頭匣子好了。裡頭有支鑲金的珊瑚簪子,正用得上。」

於是夏雲便去搬了馬夫人的鏡箱來,替綉春梳頭;芹官卻悄悄溜了出去,找到王達臣,私下說了經過。王達臣喜不可言;拿錢讓他的夥計去買一壇洋河高梁,打算著為綉春還俗而謀一醉。

兩人到上燈時分才回來,進了院子分手,一個到北屋;一個到南屋。

到北屋的是夏雲,臉色落寞,微帶沮喪;芹官迫不及待地問:「怎麼樣?莫非真的算她是姑子命?」

「不是,綉春沒有算她自己。」

「那麼是算誰呢?」

「她替震二奶奶算了命。」

「喔,」馬夫人關心了:「說震二奶奶的命怎麼樣?」

「我也不大懂。綉春跟雲龍子說的彷彿是『行話』;我問綉春,她說震二奶奶的流年很不好。」

這下馬夫人更關切了,「綉春呢?」她問。

「去換衣服去了。」

「你看看去!叫她來,我得問問她。」

不一會綉春來了,手裡握著那支鑲金的珊瑚簪子,進門叫了一聲∶「太太!」便往裡屋走,自然是將那支簪子放回原處。

「綉春,不忙!」馬夫人喚住她說∶「震二奶奶的流年怎麼樣?」

「不大好。」

「怎麼樣的不大好?是有病痛呢;還是破財什麼的?」

這一問,綉春的臉色越發陰鬱了,「震二奶奶的八字是『傷官格』,今年走官運。」她說∶「所以不好。」

「這我就不懂了。」芹官發問∶「何以走官運不好;倒是走墓庫運才好?」

「不是這麼說,傷官不能見官;命書上有句話,『傷者見官,其禍百端。』更壞的是,今年戊申;震二奶奶的『大運』正好也是戊申。雲龍子說∶這叫『歲運並臨』好的格外好;凶也就格外凶。」

於是馬夫人與芹官,都憂形於色了,「凶到怎麼樣一個地步;雲龍子說了沒有?」馬夫人問。

「他不肯說。」

「為什麼呢?」

綉春不答,卻有泫然欲涕的模樣;那就不問亦可知了。馬夫人既驚且憂;芹官卻在驚憂中有安慰,看綉春這樣子,故主情深,對震二奶奶的怨恨,渙然冰釋了。

「我倒沒有想到,」芹官有些困惑地,「你居然通子午之術。」

「那裡談得到通?不過因為命苦,想修修來世;也看過一兩部命書,似懂非懂而已。」

「你別客氣。」夏雲接著綉春的話說∶「既然你懂八字,又跟雲龍子聊了那麼多,想來是把震二奶奶的八字琢磨透了;你就好好兒給太太說一說吧!」

這點恰是馬夫人要說的;綉春本來亦有此意,但顧慮著措詞輕重之間,沒有把握,說輕了猶如不說;說重了萬一不準,不僅眼前為馬夫人帶來了憂煩,將來也會招致誤會,一定會有說∶「綉春血淋淋地咒震二奶奶,巴不得她死!」

意會到此,她定了主意,「我那裡懂?」她一口推拒,「反正雲龍子的細批流年,後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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