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8

【最後的輓歌】

「人非有信,就不能得神的喜悅:因為到神面前來的

人必須信有神,且信他賞賜那尋求他的人。」

——希伯來書第十一章六節

第一章

眺望

掏空了眼眶

剩下眺望的姿勢

鈣化在

最後的輓歌里

飛魚

繼續成群結隊衝浪

把最低限度的重

用輕盈來表現

它們的鰭

擦燃不同凡響的

磷光

蒿草爬上塑像的肩膀

感慨高處不勝寒

挖魚餌的老頭

把鼻涕

擤在花崗岩衣摺

鴿糞如雨

蚌無法吐露痛苦

等死亡完整地贖出

只有一個波蘭女詩人

不經剖腹

產下她的珍珠

其他

與詩沾親帶故的人

同時感到了陣痛

火鸛留下的餘燼

將倖存的天空交還

我們把它

頂在頭上含在口裡

不如拋向股市

買進賣出

更能體現它的價值

楓樹沿山地層層登高

誰胸中的波浪盡染

帶她卸去盛裝

瘦削一炬衝天烽煙

誰為她千里馳援

給她打電話

寄賀卡

親愛的原諒我

連寫信也抽不出時間

你怎能眺望你的背後

從河邊對岸傳來

不明真相的疊句

影子因之受潮

第二章

美國大都會和英國小鄉村

沒有什麼區別

薯片加啤酒就是

家園

雪花無需簽證輕易越過邊界

循梅花的香味

拐進老衚衕

扣錯門環

作為一段前奏

你讓他們

眺望到排山倒海的樂章

然後你再蔚藍些

也不能

比泄洪的大江更汪洋

被異體字母日夜攻殲

你的免疫系統

掛一漏萬

弓身護衛懷裡

方形的蛹

或者你就是

蛹中使用過度的印色

一粒炭火那麼暗紅

白蟻伸出楚歌

點點滴滴

蛀食寄居的風景

往事長出霉斑

從譯文的哈哈鏡里

你捕撈蝌蚪

混聲別人的喉管

他們不會眺望你太久

換一個方向

他們遮擋別人的目光

即使腳踩浮冰

也是獨自的困境

以個人的定音鼓,他們

堅持親臨現場

如果內心

是傾斜下沉的破船

那些咬噬著肉體

要紛紛逃上岸去的老鼠

是尖叫的詩歌么

名詞和形容詞

已危及交通

他們自願選擇了

非英雄式流亡

你的帽子

遺忘在旗艦上

第三章

是誰舉起城市這盞霓虹酒

試圖與世紀末

紅腫的落日碰杯

造成劃時代的斷電

從容湊近夕照

用過時的比喻點燃

旱煙管的農夫

蹲在田壟想心事

老被蛙聲打斷

誰比黑暗更深

探手地龍的心臟

被擠壓得血管賁張

據說他所棲身的二十層樓

建在浮鯨背上

油菜花不知打樁機危險

一味地天真浪漫

養蜂人傴著背

都市無情地頂出

最後一塊蜜源

空調機均衡運轉

體溫和機器相依為命

感到燥熱的

是懷念中那一柄葵扇

或者一片薄荷葉

貼在詩歌的腦門上

田野一邊澇著

一邊旱著

被化肥和農藥押上刑場

不忘高呼豐收口號

多餘的錢

就在山坳蓋房子

烏瓦白牆義大利廁具

門前月季屋後種瓜

雇癟三照料肥鵝

兼給皇冠車搭防盜棚

剩下的時間

做藝術

打手提電話

都市伸出輸血管

網路鄉間

留下籬笆、狗和老人

每當大風

掀走打工仔的藤帽

不由自主伸手

扶直

老家瓦頂的炊煙

畫家的鬍子

越來越長越來越落寞

衣衫破爛

半截身子卡在畫框

癟三抽著主人的萬寶路

撕一塊畫稿抹桌

再揉一團解手

炒鵝蛋下酒

都市和農村憑契約

交換情人

眺望是小心摺疊的黃手帕

揮舞給誰看

第四章

迎風守望太久

淚水枯竭

我摘下酸痛的雙眼

在一張全盲的唱片上

踮起孤兒的腳尖

對北方最初的嚮往

緣於

一棵木棉

無論旋轉多遠

都不能使她的紅唇

觸到橡樹的肩膀

這是夢想的

最後一根羽毛

你可以擎著它飛翔片刻

卻不能結廬終身

然而大漠孤煙的精神

永遠召喚著

南國矮小的竹針滾滾北上

他們漂流黃河

圓明園掛霜

二鍋頭澆得渾身冒煙

敞著衣襟

沿風沙的長安街騎車

學會很多捲舌音

他們把絲吐得到處都是

仍然回南方結繭

我的南方比福建還南

比屋後那一丘雨林

稍大些

不那麼濕

每年季風打翻

幾個熱騰騰鳥巢

濺落千變萬化的方言

對堅硬土質的渴求

改變不了南方人

用氣根思想

北風喬木到了南方

就不再落葉

常綠著

他們痛恨汁液過於飽滿

懷念風雪瀰漫

烈酒和聳肩大衣的腰身

土豆窖藏在感傷里

靠著被放逐的焦灼

他們在湯水淋漓的語境里

把自己烘乾

吮吸長江黃河

北方胸膛乳汁豐沛

盛產玉米、壁畫

頭蓋骨和皇朝的地方,也是

月最明霽風最酷烈

野狼與人共舞

胡笳十八拍的地方

北方一次次傾空她的

圍腰

把我們四處發放

我們長成稗草進化到穀類

在蛻變為蝗蟲

在一張海棠的葉脈上

失散

這就是為什麼

當拳頭攥緊一聲嗥叫

北斗星總在

仰望的頭頂上

第五章

放棄高度

巔峰不復存在

忘記祈禱

是否終止了

對上帝的敬畏

在一個早晨醒來

腳觸不著地

光把我穿在箭鏃上

射向語言之先

一匹風跛足

冉冉走遠

日曆橫貫鐘錶的子午線

殉葬了一批雞鳴

三更梆鼓

和一炷香的時辰

渡口自古多次延誤

此岸附耳竹筒和錦帛

諦聽彼岸腳步聲

我終於走到正點居中

秒針長話短說

列車拉響汽笛從未停靠

接站和送站互相錯過

持票人沒有座位

座位空無一人

黑夜耄耄垂老

白晝剛剛長到齊肩高

往年的三色堇

撩起裙裾

步上今春的綠萼

一個吻可以天長地久

愛情瞬息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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