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三章 和平解放

程小云:「試試這個。」遞過來一件細呢黑色外套。

方孟敖的眼神變了,望著程小雲手中展開的外套,沒有去接。

氣氛一下僵住了。

方步亭:「是我跟你程姨說的。孟敖小時候吵了好幾次,要他媽照著小說里堂吉訶德的樣子做一件細呢黑色披風,被我罵了。你們程姨費了心思,做了這件外套……小雲,他不願穿就收起吧。」

方孟敖接過來一甩,穿上了:「謝謝程姨。穿了十年的軍裝,今後可以不穿了。」

方步亭難得如此欣慰,站了起來:「老話說得好,前人強不如後人強呀。孟韋的衣服也做好了吧?」

程小云:「做好了。」

方孟敖望了父親一眼,倏地望向謝培東。

謝培東:「上樓吧,行長有話跟你說。」

二樓辦公室,陽台茶几旁,不知話題如何不對,三人這時都沉默著。

方步亭望著家裡這一老一小兩個共產黨:「『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孟敖剛才問我有錢做衣服怎麼就沒錢去管一下崔中石的家小。培東,今天當著孟敖我們正好把話說清楚。人情再薄,我也不會薄到不管我銀行職員的孤兒寡母,問題是崔中石的家小有共產黨在管了,我方步亭的後路還得自己安排。」

方孟敖望了一眼姑爹,又望向父親。

方步亭:「現在,就是個拉洋車、賣香煙的都知道國民黨敗了,共產黨要得天下。可有幾個人真知道國民黨為什麼會敗,共產黨為什麼會勝?我為他們搞了二十多年銀行,我知道。在中國幾千年貧富不均的病根不除,西方那套金融經濟只能是火上澆油。我不會再為國民黨去台灣搞什麼銀行,學的這一套共產黨也用不上。我還能幹什麼?好在無錫老家那幾十畝田去年就讓族人賣了,攢的一些錢也都買了金圓券,在鄉下、在城裡我都不算剝削階級了。北平這個仗一打完,我就和你程姨回老家去,我們倆教個中學、小學總還可以。這個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剩下一個小兒子了。孟韋從小聽話,被我安排在三青團、國民黨中央黨部都干過,想為共產黨做事也已經晚了。培東,把你們的安排說說?」

什麼安排?方孟敖倏地望向了謝培東。

謝培東沉默了少頃,說道:「上面已經同意,這幾天就安排孟韋帶著崔中石的老婆孩子一起去香港。」

方孟敖:「崔嬸和兩個孩子在哪裡不可以安排,為什麼要安排去香港?」

謝培東的目光越來越深了:「我在中央銀行幹了二十年,瞞了你爸二十年,也瞞了國民黨二十年,能夠瞞這麼久,是因為我做好了瞞一輩子的準備。歷史是人寫的,可很多人都寫不進歷史。就像我和你崔叔,北平解放了,全中國都解放了,我們在黨內的身份可能還要瞞下去。你崔叔的身份不能公開,你們崔嬸還有伯禽、平陽在北平或是上海生活就很難安排。去了香港,可以給他們開個小店面,一家人生活,兩個孩子上學就能解決。你爸幫了我二十年,也等於幫了共產黨二十年,現在他提出讓孟韋去香港上大學,於公於私我都沒有理由不答應。跟上級請示了,已經同意,讓孟韋和你們崔嬸一家一起去香港。」

方孟敖好一陣心潮翻湧:「孟韋自己願意嗎?」

謝培東:「還沒跟他說,讓你跟他說。」

方孟敖:「怎麼說?」

謝培東:「孟韋是個重感情的人,跟你崔叔感情最深。就說是為了護送崔叔一家,他會願意。」

方孟敖慢慢站起來:「崔叔的事也不能再瞞崔嬸了。走之前,應該帶他們去看看崔叔。」

謝培東沉默了少頃也站起來:「去吧。西山已經駐了解放軍,我們自己的人會安排。關鍵是出城,要請王克俊秘書長開特別通行證,還要注意避開徐鐵英和王蒲忱。」

燕京大學的校車開到西山那條路的盡頭停下了。

前面車門開了,燕大總務處那個范主任跳了下來,拉開了後面的車門:「下車吧,小心點。」

第一個下車的是何孝鈺,伸出手接下了葉碧玉。

方孟敖穿著便服,一手提鍬,一手抱著伯禽下了車。

接著是方孟韋抱著平陽下了車。

回頭望去,路的遠處能看見持槍的解放軍。

向上望去,隱約可見那座西山監獄。

范主任確實殷勤,從車裡又提下了籃子遞給何孝鈺:「你們去吧,山上路滑,小心點,我在這裡等。」

何孝鈺:「謝謝范主任。」

范主任:「應該的,放心吧。」

西山監獄後的西山,方孟敖站住了,放下了伯禽。

方孟韋也站住了,放下了平陽。

兩個人都向上面不遠處望去,又同時回頭望向後面的葉碧玉和何孝鈺。

葉碧玉被何孝鈺攙著,停在那裡,已經流淚了。

何孝鈺輕聲說道:「崔嬸,現在還不能讓孩子知道……」

「曉得……」葉碧玉揩了眼淚,也不再讓何孝鈺攙扶,自己向上面走去。

何孝鈺提著籃子跟著走去。

方孟敖和方孟韋這才各自牽著伯禽和平陽向上面走去。

好些墳,相隔都不遠,有些有碑,有些沒有了碑。

方孟敖和方孟韋在一座無碑的墳前站住了,望著走過來的葉碧玉。

葉碧玉看了看方孟敖,又看了看方孟韋,接著望向那座墳。

夏天的墳,居然長出了草,雖已枯黃,滿墳都是。

方孟敖一鍬鏟進了墳前的土。

一鍬,兩鍬,鏟了幾鍬,方孟敖從土裡拿出了一個瓶子。

何孝鈺一眼便認出了,是陳納德送給方孟敖的那瓶紅酒!

伯禽、平陽都睜大了好奇的眼。

方孟敖:「是這裡。」

何孝鈺從籃子里拿出了蠟燭,方孟敖用打火機點燃了。

葉碧玉蹲下了,拿出了紙錢在蠟燭上點燃。

伯禽似乎感覺到什麼,沒有敢問。

平陽走過去幫媽媽拿紙錢,悄悄問道:「這是誰……」

葉碧玉已經滿臉淚水:「我們家的親戚……叫哥哥也來燒吧。」

伯禽也已走了過來,點燃紙錢。

方孟敖望著何孝鈺:「你在這裡陪著。」

何孝鈺噙淚點了點頭。

方孟敖轉對方孟韋:「跟我來。」

兄弟倆穿過松樹林,向左邊更上方走去。

一座老墳,半截斷碑。

「康熙三十七年立」幾個字撲向方孟敖的眼帘!

方孟敖望著那半截殘碑沉默了好一陣:「知道這裡埋著什麼嗎?」

方孟韋:「埋著誰?」

方孟敖:「馬漢山。」

方孟韋睜大了眼又看了看這座老墳:「不會是馬漢山。」

方孟敖望了一眼遠處,回頭將鍬遞給方孟韋:「馬漢山在碑前埋了東西,挖出來,崔嬸一家在香港足夠生活了。」

方孟韋明白之後,心裡還是一震。

鍬進鍬出,土飛土落!

「錚」的一聲,鏟著了硬物!

扒開了土,一個裝子彈的鐵盒!

鐵盒捧出來了,好沉。

方孟韋:「是什麼?」

方孟敖:「打開,打開看看。」

方孟韋打開了盒蓋,一片黃光晃到臉上!

——滿滿的一盒,全是金條。

方孟敖在盒子邊坐下了:「坐。」

方孟韋也在盒子邊坐下了。

方孟敖:「知道這個馬漢山為什麼要把這些東西都給崔嬸嗎?」

方孟韋:「因為你放了他一馬。」

方孟敖嘆了口氣:「也不全是。孟韋,假如我們不是生在這樣一個家裡,當年就在上海灘混,你說你哥會不會變成馬漢山這樣的人?」

方孟韋:「不會。」

方孟敖:「你怎麼知道不會?」

方孟韋:「你要變也會變成王亞樵那樣的人。」

方孟敖在弟弟肩上打了一拳:「還是我弟知道我的為人。」

方孟韋:「哥,你說,我們這些人都在幹些什麼?我們乾的這些事都是什麼事?」

方孟敖蓋上了盒蓋,站了起來:「有些事現在想不明白,今後能想明白。有些事現在想不明白,今後也想不明白。還有個地方,也去看看。」

方孟韋慢慢望向大哥:「能不能不看了?」

方孟韋站起了:「去看看吧。」

穿過幾棵老樹,方孟韋猛地站住,蒙在那裡!

一塊碑還很新,一行字撲面而來!

——「江西曾可達之墓」!

方孟韋慢慢轉頭望向了大哥。

方孟敖將鐵盒放在墓碑邊,掏出了一支煙,點燃了,插在碑前。

方孟敖:「這個人抓過我,審過我,來北平跟崔叔過不去,跟我們一家過不去。記得在五人小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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