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章 長城腳下

何宅二樓何其滄房間。

眼裡還殘留著笑出的淚,方步亭在望著窗外猛然停住的車,望見從車上跳下來的大兒子。

「是孟敖來了?」何其滄猜著了。

「他這是找我來了,我下去吧。」方步亭站起來,「自己種的果子總得自己吃呀。」說著便向房門走去。

「讓他上來。」何其滄叫住了他。

方步亭:「方案要緊。不能讓他煩你。」

「方案有什麼要緊。」何其滄儼然當年學長的派頭,「我喜歡他煩。坐下,等他上來。」

點了點頭,方步亭回到了桌前,聽話地又坐下了。

一直坐著的何其滄這時躺了下去:「把腿架起來,像個父親的樣子。」

方步亭這才感覺到自己在正襟危坐,尷尬地笑了一下,放鬆了,移動椅子朝向房門,再坐下時,撩起長衫下擺,將右腿架到了左腿上。

何宅一樓客廳。

「小媽在這裡?我爸也在這裡?」客廳門是開著的,方孟敖站在門口,目光望著程小雲。

程小雲的心揪得更緊了,望了一眼何孝鈺和謝木蘭,再望向方孟敖:「你爸的車就停在門外,你應該看見的。」

「我看見了。」方孟敖目光轉向了何孝鈺,「我能進來嗎?」

何孝鈺:「如果是代表什麼國防部調查組,能不能換個時間再來。我家裡有客人。」

「我就代表我自己。」

「幹什麼弄得這麼緊張兮兮的。」謝木蘭解圍了,「大哥,快進來吧。」

方孟敖依然在等何孝鈺的回覆。

何孝鈺不再迴避他的目光:「不要上樓吵了我爸,他有病,也不喜歡你。」

方孟敖走進來了。

何宅二樓何其滄房間。

房門剛才被方步亭打開了,一樓說話,有些能聽見,有些能想見。兩個老的,一個躺在椅上,一個坐在桌前,相互都不再掩飾,目光對視,專註地聽著下面的動靜。

知道方孟敖進門了。

「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何其滄突然念起詩來,聲調鏗鏘,將方步亭驚了一下。

何其滄嘴角一笑,接著說道:「剛才是你考我,現在我考考你。這是剛才那首詞的開頭兩句,接下來兩句是什麼?」

方步亭搖著頭,尷尬地笑了笑,沒有回答他的考問。

「答不出來了吧。那就我替你答。『燕兵夜娖銀胡簶,漢箭朝飛金僕姑。』」背完這兩句,何其滄的目光望了一眼門外,接著伸出一根指頭指向方步亭,點道,「當今的辛棄疾要來抓張安國了。」

方步亭只能苦笑了:「好啊,那就靠你來替我擋箭了。」

「還當真了。」何其滄手一揮,「你不是張安國,我更不是金軍。等他上來再說。」

何宅一樓客廳。

何孝鈺的背後就是樓梯口,前面站著方孟敖。

方孟敖一動沒動,目光卻從何孝鈺的頭頂望向二樓走廊,望著何其滄那間房門。

站在一邊的程小雲和站在另一邊的謝木蘭更緊張了,她們知道方孟敖想上樓,隨時都能幾步登上樓去。

方孟敖卻突然笑了,問道:「你們聽見了嗎?」

一個女人、兩個女孩飛快地碰了一下眼神,又都望向方孟敖,沒人回話。

方孟敖:「我聽見了,何伯伯好像念的是辛棄疾的詞。小媽,你的古文好,告訴我們,何伯伯念的是哪首詞?」

「我沒聽見。」程小雲只好答道,「我真沒聽見。」

方孟敖:「小時候家裡逼著我背辛棄疾,後來全忘了,只記住了幾句。」說到這裡便望著何孝鈺,要她接言。

何孝鈺這時不會接言。

「大哥,哪幾句?」謝木蘭終於又能插上嘴了,儘管知道今天自己起不了什麼作用,「背給我們聽聽。」

方孟敖把目光直望向何孝鈺背後的樓梯,念道:「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念到這裡戛然停住。

這就有些故意製造緊張了,況且是針對女人和女孩。

何孝鈺還來不及反應自己的抵觸,發現方孟敖的目光直射了過來,緊盯著自己的眼睛。

何孝鈺這才感覺到,他這次突然闖來或許不是找他父親,而是要找自己,便也直望著他,與他對視。

方孟敖果然挑話題了:「後面一句記不起了,只記得是什麼『為賦新詩……』孝鈺應該記得。」

何孝鈺心裡驀地一緊。

——長城腳下。

——新月派。

——新詩!

方孟敖是願意來跟自己接頭了!

可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

何孝鈺不知道怎麼接言。

「是『為賦新詞……』」謝木蘭哪知就裡,搶著接言為何孝鈺解圍。

「沒有問你。」方孟敖打斷了謝木蘭,依然緊盯著何孝鈺。

「是『為賦新詩強說愁』!」何孝鈺只有大聲接言了,「別人怎麼說都是錯的,只有你是對的,滿意了吧?」

程小雲和謝木蘭都感覺到了,何孝鈺和方孟敖是在說只有他們自己才明白的話,不禁對望了一眼。

方孟敖接下來的神態更耐人尋味了。

他眯縫著眼,似笑非笑,閃出多數女孩都會敏感的那種男人的魅力挑逗。

程小雲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從方孟敖的眼睛突然看見了一種熟悉的目光,方步亭當年望自己時就是這種目光!

站在另一側的謝木蘭也莫名其妙地心跳起來,她突然想起的卻是《亂世佳人》中的白瑞德!何孝鈺當然就是「郝思嘉」了!

何孝鈺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慌亂,目光倏地轉向別處:「滿意了就請你出去。今後要調查什麼也請不要到我們家來。」

「好。」方孟敖兩腿挺立靠得如此之近,居然還能靴跟一碰發出響亮的聲音,「我出去。」

——就這樣走了?

三雙眼睛都在跟著方孟敖走出去的腳步。

方孟敖的腳步走到客廳門外又停住了,慢慢回過頭,望向何孝鈺:「送送我,總應該吧?」

程小雲和謝木蘭緩過神來,跟著望向何孝鈺。

程小雲遞過去一個眼神。

謝木蘭則是將下巴直接擺向大哥那邊,示意何孝鈺趕緊去送。

何孝鈺確定他這是要找自己了,當著程小雲和謝木蘭不得不裝作勉強地走了過去。

走到方孟敖身前,何孝鈺望向一邊,低聲問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方孟敖也壓低了聲音:「跟我出去,我有話問你。」

何孝鈺只得望向他。

方孟敖聲音壓得更低了:「裝作不願意,跟我走就是。」說完,一把拉起何孝鈺的手,便向院門走去。

程小雲開始眼中還是一片迷茫,接著便亮了。

謝木蘭的眼睛早就亮了,門外的日光亮得像一片銀幕:

——白瑞德將郝思嘉扛在了肩上!

何宅二樓何其滄房間。

能聽見,窗外吉普車一聲轟鳴,飛快地走了。

「這個孽子!」方步亭收回目光,一拍桌子,倏地站起來,便向房門走去。

「幹什麼去?」何其滄也坐直了身子。

方步亭:「找我就找我,查賬就查賬,不能讓他把孝鈺也牽進去!」

何其滄:「你那個車追得上他嗎?」

方步亭站在房門口,顯得心亂如麻:「你不了解。他是跟著美國那些大兵混出來的,真幹了什麼對不起孝鈺的事,你讓我何以自處?」

何其滄:「什麼何以自處?啊?什麼意思,你說明白!」

「!」方步亭轉過頭,「你不知道……」

何其滄:「你的兒子你不知道,我的女兒我還知道。方步亭,你一生誤就誤在太聰明上。我就不明白了,好多事情本來簡單,你們這些聰明人為什麼總要弄得那麼複雜。幾十年的同學,今天你來找我,我就告訴你一句話,不要再把事情弄得複雜了,應付了幣制改革這個事,趕緊從中央銀行出來。後輩的事,青年人的事,尤其不要去管。」

方步亭被何其滄這一番話說得怔在那裡。

一樓的電話偏在這時響了。

過了少頃,傳來程小雲的聲音:「行長!姑爹從家裡來的電話!」

方步亭望向何其滄。

何其滄:「去接呀。看著我幹什麼?」

方邸二樓行長辦公室。

謝培東站在辦公桌前捧著電話,郭晉陽和邵元剛兩個人就在他身邊翻著賬冊,雖沒有盯著他監視,那神態也是在聽他說什麼話。

「是的,行長。」謝培東答道,「現在是稽查隊的兩個長官在查賬,很多話我跟他們也說不清楚。孟敖要是在你那裡,就請他立刻過來……」

電話那邊方步亭的聲音顯然很低。

謝培東聽著,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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