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宣總說「管道不許建」的時候，沒人和他頂牛。
蘇城和劉秉笑呵呵的面對宣總，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兒。
但是，不頂牛不代表說要按照他的意思辦。兩人不說話就是不承諾，宣總要是轉頭走了，他們繼續做輸油管道，中石化是一點脾氣都沒有。
宣總見他們用了衙門手段，乾脆問劉秉：「誰做的決定。」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他是把蘇城和劉秉當小鬼了。
劉秉彷彿一絲火氣都沒有的回答：「吳總同意了。」
「老吳？他為什麼同意？」宣總忍不住皺眉。閻王同意了，小鬼就更難纏了。
劉秉裝作不明白的樣子，道：「沒有不同意的理由啊。」
宣總看了蘇城一眼，知道是他做的工作。此時，宣總才覺得有些難纏。他一向不把無根無萍的民企放在眼裡，沒想到打了個盹起來，蘇城竟然把工作做到了上面，竟似有了根基的樣子。
他不多說什麼，回身去車裡拿出一個大哥大，找了個位置高的地方，自個兒吼去了。
91年的磚頭兒大哥大，在北京廣州還是挺好用的，在窮山僻壤的地界，想要接到信號可就困難了。
蘇城挺佩服他的。在這麼偏遠的地方，用這麼落後的裝備，做這麼艱難的事情。
6億元人民幣是1億美元，能給一廟的佛爺重塑金身了，一個電話能決定多少事兒。
跟前的楊明卻被宣總的身份嚇到了，這可是央企的正職領導，他擔心的道：「蘇董，咱要不要聯繫一下吳總？免得人家反悔？」
「他嚇唬咱們呢。做輸油管道對中石油有好處，再者說，咱們承攬海滄計畫只會影響中石化，對中石油也有利，吳總只要拖下來就行了，何必反悔。」
鍾志根笑道：「這個就叫利益對沖。咱們是弱勢公司，和強勢公司展開直接競爭是雞蛋碰石頭。想辦法讓兩家強勢公司的利益相衝，咱們才能活下來。」
自從大華集團改組以後，鍾志根所在的戰略事業部就擁有了更大的權力，他也能通過集團總部的意志來完善並行工程理論，對大華實業和他本身都有極大的促進。海滄計畫的規模超過大華實業目前的資產總值，如果進行下去，最終的建設工程還需要鍾志根的深入參與。
楊明有些明白了，笑道：「利益對沖就是讓中石化和中石油對掐吧？」。
蘇城笑了，道：「他們掐不起來，但也沒空掐咱了。」
在海滄計畫上，大華實業和中石油有著不小的共同利益。其實，以他們兩家獨大的局面來說，只要大華不妄圖改變遊戲規則，中石化的敵人就是中石油的朋友，何況，蘇城還是中石油出身的幹部。時至今日，他也是中石油的獨董。
有這樣一層身份，實際權力雖然不大，但卻能說明親疏遠近。有點像是遠房親戚，平時指望不上它，但婚喪嫁娶的大事上面，也不是完全幫不上忙。
宣總用了四五分鐘來打電話，間中還斷了一次，心情很不好的轉了回來問蘇城：「大華怎麼樣才肯放棄海滄計畫？」
毛主任咳嗽了兩聲，道：「宣總，大華參與海滄計畫對國家有好處。」
看在發改委的面子上，宣總換了一個說法，道：「大華還有什麼打算？」
這是要攤牌了。蘇城心想，這位還真是直接。稍想了一下，蘇城簡單的回應：「中石化和大華實業合資做海滄計畫，中石化可以有51％的股權。」
這是極大的讓步了。蘇城內心是不願放棄控股權的，但從理智的角度說，在1991年的中國惹怒中石化，然後做石化產業是很吃虧的，海滄計畫也確實需要官方的深入參與才好進行下去。
然而，宣總想也不想的斷然拒絕道：「不可能！」
蘇城愕然。
劉秉給了他一個「早說了」的表情。他早就告訴了蘇城，無論中石化賺錢還是虧錢，宣總都不會簽署「喪權辱廠」的協議的。
宣總本質上是官員而非商人，他今天做著央企的總經理，明天說不定就去部委或地方做省級官員去了。因此，他首先考慮的永遠是政治問題。
別看地方上賣國企賣的如火如荼，央企仍然是堂堂正正的高收入單位，與國外500強談合併是為了引進技術和資金，有「利用外資」和「市場換技術」的帽子戴著，又漂亮又舒服，而且確實能學到不少的經驗。
和國內的私人企業合資算是什麼一回事？承認中石化比不上國內的私企？這樣的輿論起來了，宣總也就不用活了。
要說起來，地方國企頻頻破產前的輿論導向是什麼？就是地方國企比不上鄉鎮企業。全國的央企百十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宣總要是敢代表大家證明央企比不上私企，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因此，無論蘇城說的天花亂墜，宣總都不會同意合資的。甚至中央壓下來，他也要抵抗到無力，才會撐開雙腿做享受狀的。
蘇城有劉秉指點，終於確信宣總的態度，最後一次嘗試道：「那麼，如果大華實業放棄煉油項目，只在乙烯項目上與中石化分成呢？」
這又是一次巨大的讓步。是在蘇城此前提到的1993和1995兩個方案的基礎上的讓步。
但是，宣總仍然拒絕了，他想了一下，道：「海滄計畫里還有一個發電站，以及一個遠洋船隊，我可以讓給大華做。」
發電站屬於現在的能源部，以後的電力集團的管轄權內。遠洋船隊屬於另一個央企遠洋航務的管轄權內，都有不遜於中石化的實力。台塑在大BOSS的親切關懷下，能夠突破國內的行業桎梏，中石化既沒有打破局面的雄心壯志，也沒有相應的資源人力，因此交給蘇城，勉強算是一點補償。
但蘇城何嘗有與三家央企開戰的實力？他今天自建發電站，大華實業明天就得停電了吧。
蘇城苦笑道：「我們想做石化，不是航運和電力。」
「石化企業比較好欺負吧。」宣總笑的很有形狀。
五六十歲的部級官員通常只有兩個臉譜，和藹可親或威嚴可畏。宣總現在的表情，屬於珍藏型的暗藏殺機了。
至此，以合作為框架的方案全數破產。蘇城也換成隱藏型臉譜，氣勢逼人的道：「既如此，大華實業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了。宣總，大華實業從建立那天起，就開始了無窮無盡的競爭。我在勝利油田的時候勘探埕島，在國外競標油田，在國內建起城市燃氣系統，沒有哪一項是順順利利過來的。今天競爭海滄計畫，您要是想參與，我們歡迎。」
競爭出來的東西是很厲害的，尤其是當它面臨競爭的時候。大華的歷史決定了它的機構就適合競爭，如果不適應，它自然會消亡掉。能源企業面臨始終的問題永遠是競爭，在美國開礦要和國會、議會、工會和黑社會競爭，在中東開採石油要和王室、宗教、官僚和外國企業競爭，在非洲要面對軍閥、政府、部落、環境、疾病以及外國僱傭兵的競爭，沒有哪一種比中國國內的競爭輕鬆。
沒有哪一種是純粹的政治、暴力或資本的作用，全是混合在一起的複雜事務。
這些年，中石化和中石油也面臨著走出去的壓力。宣總對於大華實業的競爭能力也有一些的了解。
此時，他將自己和蘇城的對比，換成了中石化和大華的對比，突然發現，己方的優勢竟然不大。
周老和蘇老似乎都贊成大華參與海滄計畫，上層意見明朗的情況下。要是中石化以勢壓人，大華實業用錢做勢，競爭恐怕會很激烈。
宣總可不想要激烈的戰局。
央企和私企打的風生水起，又能是什麼好名聲？局外人只會說石化總經理無能吧。
念頭至此，宣總恨起了台塑，你們好好的做你們的六輕去啊，來海滄興風作浪，然後掉頭就走……
恨歸恨，他也想到了解決方案，咬牙道：「如果大華實業集團堅持不退出，中石化有可能同意台塑出口轉內銷的提議。」
劉秉和毛主任的臉色都變了。
海滄計畫中生產的PVC粉，乙烯原料等等都屬於中石化的經營範圍，中石油也生產一些成品油，但主要的煉油企業還是屬於中石化。因此，在王永慶提出海滄計畫出口轉內銷的時候，最大的阻礙是中石化。
雖然海滄計畫有可能是個幌子，但誰知道佯攻會不會轉為主攻？正常情況下，中石化根本不會露出口子給台塑。上面若是想要把海滄計畫繼續下來，還得拿好處給中石化兌換。
中國的三權分立就是中央、部委和地方，誰都不能光索取不付出。那樣的話，國家不是要亂套了？
在海滄計畫中間，中央和地方都是無條件支持台塑的，只有中石化是可能的反對派。
宣總同意台塑出口轉內銷，那目前談判的最大障礙就消失了。
這是要掀了桌子，讓誰都沒辦法吃飯啊。
「大華現在退出，損失還不大。否則的話，我會在適當的時間提出適當的建議。」宣總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