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過頭看著蘇菲奶奶，堅定地點了點頭。
「我準備好了。」我說。
蘇菲奶奶給了我一個微笑，然後轉向D，「那你呢？」
「我還以為你不準備問我。」他眨了眨眼睛。
蘇菲奶奶並沒有對這句話做出反應，她仍在看著他。
於是D舒了一口氣，回答了她，「當然。」
蘇菲奶奶得到了他的答案，下一步，她高高舉起手中的橡樹枝，面對天空。
「月的明亮魅力，宇宙之母，她掌管生命之海的潮汐，從明到暗，再從暗到明，永遠是夜晚的銀色女王。無盡潛意識之流的統治者，請賜予這項儀式生命與愛。」
我們剛剛從河水中走出來，本該全身濕透，但當蘇菲奶奶揮動手中的橡樹枝，我感覺身上湧起一股莫可名狀的溫暖，白色的蒸氣源源不斷地從我們身上發出，彷彿一陣白色的雲霧。雲霧過去，我們身上已經全乾了。
這真奇妙。我本以為只有魔鬼才會施行法術，但是蘇菲奶奶畢竟是德魯伊的大祭司。我很想知道，這位外表看起來毫不起眼的老太太，我同學威廉的祖母，她到底還有什麼我所不知道的神奇能力。
「清除你的雜念，奧黛爾。」聲音不大，卻充滿了不可違抗的威嚴和命令感。我的臉紅了，趕緊低下了頭。
「還有你。」蘇菲奶奶嘆了口氣。
我抬起頭，正好看到D亮晶晶的眼睛。他對我眨了一下眼睛，然後握緊了我的手。
「晦暗的新月洗滌了你們的罪孽，聖潔的河水則給予你們新生。」蘇菲奶奶面對我們低低地念誦，再一次舉起手中的橡樹枝，「橡樹神賜予你們寄生在它身上的聖果，促進你們的結合，讓兩個獨立靈魂的成長跨越時間與生命。」
一陣玫瑰的甜香襲來，兩位身穿白紗的女孩走上前，在我和D的頭頂分別戴上一個用樹枝和花朵編織而成的花環。
玫瑰與槲寄生。
玫瑰代表愛情，而四季常青的槲寄生則象徵希望與豐饒。在北歐神話里，主神奧丁與愛神弗麗嘉的兒子巴德爾突然做了一個有關死亡的噩夢。弗麗嘉驚恐萬分，讓世上所有的事物發誓不會傷害巴德爾，但唯獨忘記了槲寄生。因為這種植物實在太柔弱了，不具備傷人之力。但巴德爾終於還是被槲寄生的枝條刺死。
弗麗嘉用眼淚救活了兒子，解除了槲寄生的罪惡，並作出承諾，任何站在槲寄生下的人都將得到愛神之吻。自古以來，槲寄生不但是幸福的象徵，也是德魯伊宗教中的聖果。尤其是生長在橡樹上的槲寄生，傳說中要在一個月的第六天，由身穿白袍的德魯伊祭司在月下親自摘取。
我盯著蘇菲奶奶手上那些顫動的白色小果子，思緒越飄越遠，但是蘇菲奶奶莊嚴的祈禱聲瞬間拉我回到了現實。
「……隨著時間的流逝，靈魂最終會到達神聖的天庭。德魯伊偉大的橡樹神，請允許您的祭司依次喚醒東、南、西、北四方精靈，為眼前這對新人降下屬於他們的祝福。」
在蘇菲奶奶念誦禱文的時候，我看到另外四個身穿白紗的女孩已經站到了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圍繞我們形成一個圓圈，組成了一個無形的魔法陣。而之前兩位為我們戴上花環的女孩就留在了我們身側。
蘇菲奶奶面朝東方，再一次舉起橡樹枝。
「召喚空氣的精靈，從東方前來。請你在每一次日出之際，為這對新人打開自由的通道，讓兩人心靈、頭腦與身體的交流暢通無礙。」
祈禱中，我看到站在東方的那個女孩對著布滿繁星的夜空伸開雙臂。在她的呼喚下，一束白光從天而降，穿過她的手指然後流入體內。白光注滿了她的身體，她寬大的白袍像船帆一樣鼓起，同時，我感到一陣風，從不知什麼地方突然吹入了魔法陣。
一陣清涼襲來，微風穿透了我的衣裳，從頭頂到腳趾，四肢百脈，撫過我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都在歡快地呼吸夜的空氣。我的頭腦一片清明，全身上下感到前所未有的清新通透。
「我從南方召喚火焰的精靈，為結合賜福。點燃兩人心靈的激情與熱度，用光芒照亮最黑暗的時光。」
蘇菲奶奶威嚴而柔和的聲音繼續響起，我不由自主地望向站在南方的那個女孩。同樣的白光流進她的體內，但這一次卻映得她的臉龐紅彤彤的，似乎她整個人正在一個燒得正旺的無形壁爐旁邊烤火。
風的清涼退卻，我感覺火焰的熱度撲面而來，全身都燙了起來，無數細小的火苗正爭相撩撥著我的身體。我不由自主地靠向站在我身邊的D，想像他冰冷皮膚可能帶來的慰藉，但當我靠近他的身體，卻發覺他的皮膚竟然和我一樣滾燙。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當我拉住他的手，我感覺他體內的血液在流淌，他手腕處的皮膚像擁有脈搏一樣突突地跳，一股強大的力量帶著不可忍受的熱度撲面而來，令我幾乎昏厥過去。
蘇菲奶奶面向西方舉起橡樹枝。
「召喚水的精靈，從西方趕來。給予他們湖泊的承諾、河流的潔凈、雨水的清新還有大海帶來的包容。」
下雨了。我看到站在西方的那個女孩全身濕透，她仰頭望向天空，迎接著一場突如其來的滂沱大雨，然後用這清涼的水流，撫慰我焦灼的內心。當她舉起雙手的時候，我立刻感覺熱度退卻了，空氣里傳來一陣潮濕的氣息，以及剛切割過的清新草葉上露珠的味道。還有海洋。下一個瞬間，大海的鹹味排山倒海撲面而來，周圍的空氣有如波濤般動蕩。我感覺自己變成了一條魚，遊盪在海洋深處柔軟的水草間。所有塵世的煩囂瞬間消失得不見蹤影，我的心情變得不可思議地輕鬆和愉悅。
蘇菲奶奶再一次舉起手中的橡樹枝條。站在北方的女孩面對天空舉起雙手。
「我從北方召喚大地的精靈，為結合賜福。讓北方豐饒的土地為你們建立堅固的根基，豐富你們的生命，建立一個永恆的家園。」
我離開了水面。我的腳再次踏在了堅實的大地上，嗅著林地里獨有的樹木與青草的芬芳。我感覺平靜、充實，之前的所有不安和疑惑全部煙消雲散，天地間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此外一切都不再重要。
D正在拉著我的手。我轉過頭，對他露出了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