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莫菲(MURPHY) 第九章

我的流感很嚴重。我已經連續一個星期沒有去學校了。每天我睡到中午,然後打著噴嚏去廚房燒水做飯,擤一個下午的鼻涕,然後再咳嗽至深夜。我真懷疑我會在睡夢裡把自己咳死。

亞歷克斯和我的癥狀差不多。不過我總感覺這個渾蛋在把感冒傳染給我之後就好多了,至少表面看起來絕對沒有我這麼嚴重。但他還是裝腔作勢地請了整整一個星期的病假,每天我看到他在廚房裡和羅伊笑逐顏開地打電動,外賣pizza盒堆了一桌子,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羅伊在這裡的原因並不是因為亞歷克斯,雖然他們都來自雅典,也是學校里最要好的朋友。

羅伊在這裡的原因是因為我。

也許真是流感導致了所謂的失憶症,最近我總覺得自己有好多事情都想不起來。比如說,我記得那個周末派對上發生的一切,也記得羅伊吻了——我如果那真能算做一個吻的話。但那個時候,我們只是剛剛認識而已。我想不起來我們的關係為什麼會發展得如此迅速。我是說,很顯然,我們已經開始約會了。戴比和亞歷克斯都理所當然地把他當成是我的男朋友。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之間一定發生過點什麼。比如說,一起上學、一起聽課、獨處一些時間、互贈一些小禮物,等等。我們一定聊過很多次天,我們一定一起去過很多家餐館,還有電影院。但這些在我頭腦里都是一片空白。所有的事實全部擺在眼前,只是我自己什麼都想不起來。

這種情況只有和羅伊在一起的時候才會緩解。當我見到他的時候,當我碰觸他的皮膚,當我感受到他的氣息,我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我的記憶正在一點點復甦。兩個月以來,我們每天都一起聽歐洛克教授的課,我們共進晚餐,我們去看過好多好多場電影。甚至他還送過我花。大多數時候是玫瑰,但是也有一些別的花。

我想起來了,我公寓窗台上的那盆罌粟花就是他送給我的。他似乎特別鍾情於罌粟——這並非表明他是個癮君子,他只是單純地覺得它們很美而已。

用戴比的話來說,羅伊絕對是個超級完美男友。他不但沒有任何不良嗜好,在各方面也都很優秀。就比方說吧,他明明和我一樣不上課,但他的成績卻幾乎全是A。此外,他還是某個爵士樂隊的吉他手。至於他那張可以讓全校女生窒息的臉,還有修長性感的身材,我就更不用提了。

「他根本就是你能夠想像的一切!」戴比說,「你還在猶豫什麼?」

我在猶豫什麼?我也想知道。也許是這突如其來的幸福讓我措手不及,我不知道該怎樣去接受一切。

「你只要伸開手臂就好了嘛。」戴比心不在焉地說。

如果真是這麼簡單就好了。我嘆了口氣,想從櫥櫃里找出一隻乾淨的茶杯泡茶。但是再一次,我發現所有的馬克杯都被用了。

「怎麼又沒人洗碗?」我厭惡地瞟了一眼滿溢的洗碗池,裡面的臟盤子臟碗再次堆成了摩天大廈。

「洗潔精用完了啊。」戴比沒好氣地說,「上次就是我買的,這次該輪到亞歷克斯了。」

或者我。我在心裡默默補完了她的話,轉過頭,繼續著我的搜索。我踩上一把椅子,打開櫥櫃最上面的櫃門。我記得自己上次就是在這裡找到了廚房裡最後一隻乾淨的杯子。

櫥櫃里有一些髒兮兮的錫箔紙和一雙破爛的橡膠手套,此外還有兩瓶過期的滴露消毒水。

櫥櫃里並沒有馬克杯。

「喂,你在尋寶嗎?那裡可沒有洗潔精,都是之前學生剩下的東西。」

「我記得這裡有一隻馬克杯,白色的。」我不相信地繼續在櫥櫃深處翻找,但是讓我大失所望的是,這裡除了剛才那些東西之外,只有灰塵。我又咳嗽了起來。

「你要找什麼我幫你找好啦,」戴比的口氣緩和了些,「你還是回去躺著吧。」

「我已經沒事了。」我轉過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真沒在這裡見過一隻純白色的馬克杯?我之前還用過的。」

「那是你的杯子?」

「不是,大概是之前學生留下的。」

「可能誰後來給拿走了唄,」戴比聳聳肩膀,「反正我沒見過。」

後來我從水池裡勉強揀出一隻還算乾淨的杯子(大概是亞歷克斯的,管他呢),簡單沖了沖,然後給自己泡了杯紅茶。當我端著這隻杯子走出廚房站在走廊里的時候,不知道是否自己的錯覺,天花板的燈暗了一下,然後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這樣端著水杯站在走廊里,然後就有什麼事情改變了。雖然我並不急的是什麼,但它一定和我的夢境密切相關,說不定和那隻消失的杯子也有關係。我這樣想著,不知不覺走過了我的房間,戴比的房間和亞歷克斯的房間,走到走廊深處,面前就是那扇沒有銘牌的大門。

我推開了那扇門。

在我的印象里,這個房間是沒有人住的。它是空的。

但現在房間里卻堆滿了東西。各式各樣的紙箱子,大大小小的塑膠袋,牆邊還靠著兩把看起來很高級的電吉他。

衛生間的門開了,一個上身赤裸的男孩站在那裡,腰部以下纏著白色的浴巾。水珠從他前額長短不一的發簾上面滴下來,滑過臉部完美的輪廓和身上性感的肌肉線條,一滴滴落到我面前的地毯上。

我艱難地咽下一口,趕緊轉過了眼睛。也許我現在應該立刻道歉然後奪門而出,但我根本就邁不動腳步。何況我手中此刻還端著一杯滾燙的熱茶,我整個人都被僵在了地上。

但是對面的羅伊可比我大方得多了。他用另一條幹毛巾揉著頭髮,微笑地和我打了個招呼。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掙扎著問出這句話,繼續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面。

「亞歷克斯告訴我這裡還有一間空房,我就向學校提出申請,搬過來了。」羅伊走近一步,頭髮上的水珠滴到了我的拖鞋上。「我本來想洗好澡就過去給你一個驚喜,結果你竟然先過來了。是亞歷克斯告訴你的嗎?」他伸出一隻手,托起我的下巴。

我被迫抬起頭看著他,我覺得自己的臉肯定紅了。但是他的手指很溫暖,我喜歡這樣的感覺。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開始迷戀他的碰觸。我知道這樣做或許不對,因為從某一個方面來說,他完全是個陌生人,但心底的某個地方,卻又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當我嗅到他的氣息,當他的手碰觸到我的皮膚,就算只是輕輕的一觸,就會有一種溫暖的感覺湧上心頭。那是一種沉醉而緬懷的味道,就好像小時候媽媽在廚房裡烤蛋糕的香味,或者冬日爐火里劈柴剝落的碎響,瞬間把我拉回一個無憂無慮的年代。

就好像罌粟本身,帶給我一種化解一切迷茫的安慰。

也許這種安慰只是飲鴆止渴,但我現在卻極度需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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