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竟是局中局

禮儀結束的當天晚上,越封披著單衣,一路小跑到了我的宮中,拉著我便道:「韓洛的下落你有沒有?出事了。」

我被這「出事了」三個字嚇出一身冷汗:「師父死了?」

越封呸了一聲道:「你能想點吉利的嗎?」

我想這是認識越封以來他說的最動聽的一句話,於是解釋道:「今天我沒有見到師父,以為他是生我的氣了,你一來便說這話,我便只能想到他出事了。」

「生氣?他生你什麼氣?」越封四處張望,然後順手抄了我的一件披風披上,好奇地問道。

我一時語塞,想我總不至於告訴他我強吻了韓洛。想到他若是聽到這話的表情,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急忙引開話題道:「那是誰出事了?」

「曾府走水了,沒有一個人活下來。」越封的聲音很急,想這三朝元老的曾府,雖然政績上中規中矩,但是每次的朝中站隊總是能站得很對,也不失為一種本領。

「你娘親可知道?」不知道為何,我對這事情的第一反應就問出這樣的話來。

越封一頓:「她不是我親娘,哦,她不知道,她睡下了。」

屋外莫名地響起了一聲悶雷。

我想著這個大明宮的某一角里,那位自稱早已經睡下的婦人,是否能睡得踏實,亦或是她閉目聽著宮內外的動靜?

越封的貼身宮人帶來了他的外衣,他這才哆哆嗦嗦地穿上,然後將披風扔給我,讓我一同出宮瞧一瞧。

馬車的顛簸讓我們反倒清醒了一些,我與越封誰都沒有說話,這是我們倆獨處時難有的安靜。

白天為了冊封而忙碌到暈倒的曾太尉,被越封和我特赦回府休息。

我眼前浮現出他看見我換上禮服從未央宮走時臉上的欣慰,像是看著自己的女兒一般。想起這十六年來,只有他會去萱谷見我,以至我以為他是我的親爹。他女兒走得突然,也沒有當上公主,就那樣去了,我當時還想以後有好吃的多給他留一份,讓他不至於太孤單。

到了曾府巷口的時候,圍觀的百姓們早就將這地方堵得水泄不通了。我與越封走過去實地勘察了一番,這景象比我們想像中燒得徹底,曾府已經燒光了。這是我出谷時以為是自己的家的地方,我記得自己在燈籠的暖光下瞧著曾府二字時候的光景,如今只剩下這兩座石獅子,燒得漆黑。

不斷抬出已經面目全非的屍體,場面極慘。

越封與我往大明宮的方向步行走去,直至人跡罕至的地方,他才幽幽開口說道:「你覺得哪裡蹊蹺?」

「已經下了這麼長時間的雪,本來天氣就極潮冷,不易起火,即使起火如何會燒得這麼徹底?即使曾太尉夫婦可能腿腳不便,但是那些僕人呢?怎麼會無一生還?」

越封點點頭道:「這也是我懷疑的地方。不過在這之前,我倒是想要告訴你一件事,韓洛這幾日應該去了趟城外,摸了摸楚國的底細。自從楚雲安來了之後,我與他總覺得楚國不大安分,一直留心防範著。楚雲安一死,楚國更是有異動,一些不像是華夏的百姓卻大批地湧入長安附近。我原本以為今日你冊封大典他一定會趕回來,想是一定有什麼被耽擱了。」

聽越封這段遲來的解釋,心中莫名覺得舒坦。越封說完卻又是一副沉思的模樣和我繼續往前走,馬車遠遠地跟在我們後面。越封越走越慢,遠遠地能望見大明宮的城牆,然後他站在雪地里,緩緩地嘆了一口氣。

「半生的情分我總以為她會捨不得。」越封嘴角的苦笑有些凄涼,「若不是親眼所見……罷了,或許她真的比我更適合帝王家。」

我走到他的邊上,隱約能猜到他說的那人是誰,卻總也有些地方想不明白,眼下也不方便多問,便只是靜靜地站著。

他轉過頭來看我,許久才笑了笑:「我第一次知道你還活著的時候,很高興,原以為我是宮裡唯一的孩子,太孤單了,後來知道你生在萱谷,我很羨慕。若非必要,我想讓你一輩子不要回來,就那樣無憂無慮地繼續生活著。可你從出生就註定會有此一劫,但願這只是你的一個波折,過去了就好。」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長安,我比任何一個人都想離開這個未央宮,這個地方的人如狼似虎,你就像走在刀尖上一般,即使你活著走了過來,成為萬人之上,雙腳卻滿是鮮血。如果不面帶微笑,世人就要說你不懂感恩;笑得燦爛,誰知腳下有多痛?」

我對一直維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跟著我們的馬車招了招手,對越封道:「我比你幸運的是擁有過十六年的自己的生活,如今也結束了。我會去和親,如果我一人之力可以平息兩國的矛盾衝突,也是好事一樁。」直到此刻,我心中才是徹底決定去和親,越封的苦楚我也知道,他偶爾能聽一樁說書就能開心個好幾天,開心之餘也免不得叫人心酸。

只用我一人能解決的事情,我不能總借著自己的心情去恣意妄為。十六年來的無憂無慮,此刻也該有所回報了。

越封與我坐在馬車中,難得安靜。車子不像出宮時行得那樣快,越封起身看了看外頭,確定駕車的是自己貼身的宮人,又退了回來坐好,半晌才道:「長安,曾太尉是我母后的人。」

原本我也曾經有過疑問:曾太尉何德何能,能在我和那婦人之間取得十分和諧的平衡點?本以為這是世代做官的經驗,現如今聽他這樣一句,醍醐灌頂般地懂了。我以為這和諧的平衡點在於曾太尉是韓洛的人,其實算錯了,他是太后的人,回想起來,便說得通了。

「這場大火,能在皇帝腳下燒得這麼徹底,對方還是朝中的顯貴太尉,我想除了你,也只有宮中的那個女人了。你這樣一說,我便能懂了那些不大好解釋的地方。」

越封聽我這樣說,舒了一口氣,似乎原本很擔心我不大能理解他的那句話,聽我能如此分析,流露出欣慰之色,繼續說道:「一直以來我和她都維持著各自的本分,只要彼此不給對方難看,該做的場面總也維持得過去。她安分的那幾年,是你呱呱墜地還是孩兒的時候,隨著你的長大,她越發害怕起來。暗中勾結朝臣,買官賣官,培養自己的勢力,這些事她一件沒有落下,而且這幾年動作越發大了起來,囂張至極。

我也算弄清楚了,她這樣做,無非是越來越害怕,做了虧心事,權位再高的人,也有害怕的時候。她也許一直在擔心著防備著長大的你來找她尋仇吧。可就算是夜不能寐,我料想她也不會在宮廷中對你下手,她極其愛惜太后的寶座,就像鳥兒愛惜自己的羽毛。所以鎮國塔的行刺,韓洛早就預料到了。

若你繼續留在谷中,說不定哪天她能派殺手過去,韓洛一個人總不能時時刻刻守著你,所以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你在未央宮,她雖然焦慮痛恨,也不敢對你有什麼明目張胆的傷害。」

越封的解釋,讓我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果然說書先生口中的故事只能作為茶餘飯後的段子,這位極少出現在說書先生故事中的人物,卻是這段歷史中最不能忽視人物。只是我心中的疑惑更多了,但是比起其他疑惑,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卻一直尋不著答案。

「越封,我出谷的時候,師父對我說,出谷是要嫁人的,你可知道我要嫁給什麼人?」

越封聽我這話,旋即哈哈大笑了起來,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哦?他真這麼說?」見我點頭,「那你就要問他自己了。」說罷又笑出了聲,然後自言自語道,「其實我一早就應該看出他的心思的,真是失誤失誤。」

我見他明明曉得答案卻不願意告訴我,還自己這樣得意,十分不爽,於是踩了他一腳,想這個問題也許知不知道答案都已經無所謂了,因為我要嫁的人只有楚辛一個了。

馬車卻停在了宮門前不遠處,越封盤腿而坐,閉目養神,不再與我說話。我挑起布簾往外頭看了看,遠處的宮門似乎有不少士兵在來回走動,不過天寒地凍,我手指頭很快就凍僵了,也就縮了回來。

「這場雪下了快一個月了,要停了吧。」越封像是自言自語,但礙於這車內只有我和他二人,出於禮貌我還是應了一聲。這一聲似乎讓他從自己的世界裡醒了過來一般,睜開眼睛看了看我道:「應該是要停了。」

話音剛落,車外便有一個將士的聲音道:「皇上,事成。」

越封輕輕哼了一聲道:「好,眾將士辛苦了,定當重賞。」

那人謝恩後並未退下,似乎有些難言之隱。越封探出車外,兩人低聲言語了幾句,但聽不大真切。很快越封又坐了回來,面露笑意地對我說道:「韓洛也有按捺不住的時候。」

我本能的反應便是透過他留的那絲縫隙往外看去,見著馬背上的人負劍而來,越封沖我笑笑便下了車去。車內被門帘子擋得嚴嚴實實的,只聽馬蹄聲漸近,光線一下子隨著帘子的掀開灑了進來,我還沒有理順是怎麼一回事情,便見師父已經到了眼前。

他的身上有撲面而來的萱草香,眉毛上還有未化掉的雪花。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彷彿是許久不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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