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似是故人來

冊封禮後,宮廷內似乎將我遺忘了,連越封都不再來看我,好像一時間大家都突然忙碌了起來。

於是我有了更多的時候坐在庭院中發發獃,看看那紅梅開了沒有,嘗嘗流雲的手藝,倒也愜意。雖然我一直不大明白,這冊封禮明明就是沖著我來的,怎麼我冊封禮結束後,大家的忙碌卻不是沖著我來的,這讓我大惑不解。

不過我卻不太擔心,有吃有喝,也沒有人管我,偶爾還能偷溜去抱月樓聽段子。只不過,師父又不見了。

我心底里比任何時候都懷念萱谷的時候,只有你我的世界,形影不離,才是我所盼望的。這些年來,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要什麼,總是叫囂著這不要那不要,常常忽略自己的內心,真是大錯特錯。

我帶著流雲去抱月樓的時候,她一路上唧唧歪歪,讓我十分懷念越封。流雲則一本正經地說:「雖然越封也這樣說過我,但是偷偷出來的確不合禮數,我不得不說……」

我連忙揮揮手道:「好了好了,要不是本姑娘不認路,也不會帶你出來。」

小二看見客人上門分外熱情,上來就道:「二位爺,您裡面請,今兒特意給您留了個敞亮的包廂,您最愛的鍋貼剛剛出籠……」

我將扇子從脖頸處取了出來,大搖大擺地走進抱月樓,一邊丟給了小二賞錢。他的聲音更是歡快,一路笑臉相迎,將我們引到了抱月樓的雅間。

這第二層的雅間位置的確不錯,可以看清樓下大堂的光景,且觀看台上的表演視線絕佳,若看累了還能看看對面廂房的觀眾,真是個好地兒。

眨眼間小二上了一壺梨花愁、鍋貼和幾道小點心,布好了桌子,弓著腰退了出去。

庄先生的驚木一拍,眾人皆安靜了下來。照例是先和聽眾們講了講最近有趣的事,調侃了一番後,才開始了今天的主題。

「話說當年世子韓洛,為何十六年後再現江湖?」這個開篇告訴我們,要抓住聽眾的心理,不僅僅需要有好的口才,更要有審時度勢的眼光,快、狠、準是必備的。

「韓洛一別長安十六年,雖然聽聞他曾出現過幾次,但也是極其低調,不惹人矚目的。作為韓家唯一的血脈,他的歸隱,是韓家在政治舞台上的謝幕。原本在朝中已經極具人脈關係的韓洛,因十六年前的宮廷政變,離開了,他再回來,不得不讓我們猜測一番。」

此刻我正好吃完了面前的一盤鍋貼,顧不上流雲遞來的手絹,自斟了一杯梨花愁,仰頭喝下,甚爽。平視的時候,發現對面廂房坐著一位中年的男子,那人雖然穿著華夏的服裝,身上的異域之氣還是無法掩飾。他的眉眼之間有些眼熟,我認識的人真是屈指可數,竟然覺著他眼熟,也算是緣分。

於是滿嘴油光沖著對面的聽客點了點頭。

他只手捏著一隻酒杯,看見我的時候目光頓了頓,然後停在我身上便不再移去。我只好在他的注視下,接過流雲遞來的絹帕抹了抹嘴,沖他咧嘴笑了笑。他方才回過神來,然後沖我抱了抱拳,果然是個江湖中人。

「話說那日小公主在鎮國塔內如何驚險,我們不得而知,但不難推測一定是經過生死搏鬥。韓洛從塔內出來的時候,那是滿身傷痕,當年名震江湖的韓式劍法,也無法全身而退,可知塔內多兇險,真真叫人欷歔。皇家的冊封禮是祖上傳下來的,凡是能出來的,都是咱百姓的好兒郎!」驚木一落,眾人皆叫好喝彩。

師父的確是受傷了,不過哪裡是滿身傷痕,想來這是說書需要,也就罷了。

再將目光落在對面的廂房裡,竟然見到了楚辛走進去,畢恭畢敬地與那中年男子說話,那中年男子微微頷首。過了一會兒,楚辛也落了座。

我終於曉得為什麼覺得他眼熟……這完全是中年版的楚辛。楚辛沒有離開長安城,並非像我和越封推測的那樣,他的目的,竟然是在等他的父親來長安。

我剛剛將目光移開的一瞬,便不幸地與楚辛的目光遇上了,真是的,本不該隨便圍觀的。

楚辛微微一笑,便對身邊的人耳語了幾句,中年的抬起頭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然後起了身,向我這邊走來。

這男子華服綰髮,走過之處都有人側目而視,這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氣場。直到走到我面前的時候,我才勉強可以給這類的氣場劃一個範圍—皇氣。

「長安,這是我父親,楚雲安。」側身在這位中年男子後面的楚辛上前了一步為我倆介紹道,「父親,這是我之前同您說起過的蘇長安,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的這番熟悉的眉眼讓我此刻終於有了答案,儘管眼前的楚雲安,臉龐上有了些歲月的痕迹,但年輕時候的意氣風發和長在皇家的氣勢,讓他格外與眾不同。這種氣場有關歲月,無關風月,是楚辛或者越封都沒法具備的。

「蘇長安?」楚雲安低沉的聲音念了念我的名字,卻是別有一番滋味,「好名字。」

我沖他扯了扯嘴角,想起庄嬤嬤與我講的那些故事。我骨子裡流的是蘇家的血,他縱使再有魅力,也是我生身父親的對手。

「楚伯伯眼光甚好,這名字正是家父所取,雖然簡單,卻意義深遠。」

楚雲安笑了笑,徑自找了個地方坐下,也不客氣。

楚辛恭敬地上前為他倒了一杯梨花愁,他輕輕飲了一口,才道:「你長得像極了你母親年輕的時候。」

我在他對面坐下,也不顧楚辛有些擔憂的眼神,徑自倒了一杯酒,沖他冷哼了一聲,一飲而盡。原本覺得這一氣呵成的動作頗為瀟洒,卻不想之前喝了很多,這一杯喝得又這樣猛,難免有些眩暈,不爭氣地撫了撫額頭,對面的楚雲安卻笑了起來道:「這下越發像了。」

屋外突然下起了冰雹,砸在窗戶上嘩嘩的聲響格外清晰,小二們連忙把窗戶關上,一邊賠笑道:「今年冬天真是蹊蹺,下了這麼久的雪還沒有停的跡象,竟然還下了冰雹,真是太過妖異了。」

掌柜點頭道:「像極了十六年前的天氣,那時候長公主還在咧。」

說罷沖我們拱拱手,又走到了隔壁的包間去了。

楚雲安的眉角抖了抖,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然後放下酒杯,看著對面的我,說了句:「十六年前的冬天,的確如此,風雪大作。」他的眼神掠過我的肩膀,看著我身後的地方,我偏了偏視線,看見臨街的窗戶外面有朦朧的紅燈籠的光圈,格外喜慶。

楚辛站在他的身後,從頭至尾不敢坐下,偶爾看著我的眼神里也充滿了關心。

我們倆對飲了一陣,我終於決定起身離開。

流雲見勢趕緊幫我取下白狐大氅,低聲道:「是非之地,是非之人,姑娘早早離去真是明智。」

我中指揉了揉太陽穴,腳步微微有些踉蹌,對她耳語道:「我……我喝多了,再不走就要吐了。」

楚辛有些擔心地上前搭了我一把,我沖他禮貌地揮揮手。剛剛出了廂房,楚雲安從後頭走到我身邊,一時間我們就站在了二樓的雕花欄杆處。那庄先生正說到高潮處:「韓洛那時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卻有這樣的本事,讓長公主將最後的寶物交給他。那是何寶物,誰也不曉得。有人傳說那是華夏的藏寶圖,長公主當年甚得先皇喜愛,掌握咱們的財政命脈不是不可能,她臨終之時將這交給韓洛,到底是為了什麼,讓人深思;又有人說那是她當年對楚國皇子的最後囑託,想要靠著韓洛傳出去……」

憑欄處,看著庄先生眉飛色舞,有史以來第一次產生如此強烈的參與感。他口中的長公主的寶物,是我。我想要說些什麼,卻又無從說起,這不過是娛樂大家的一個戲文,解釋了又如何,只能笑笑。楚雲安卻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讓我嚇了一跳,心中害怕他耍酒瘋。

「你娘,不是叛徒,她從來沒做過對不起華夏的事情。如果一定要算,那就是她對我動了情,當年我野心勃勃,的確是想……」

若是庄先生口中說出這樣的話,我倒覺得頗為符合戲文的習慣,楚雲安說起這些的時候卻讓我由衷地覺得噁心。我一把推開他的手,沖他笑了笑:「見著你以後,你可知道我怎麼想我娘親?」

楚雲安神色溫柔:「怎麼想?」

「她的眼光真是……真是差了些。」說罷一陣噁心襲來,我急忙推開他,往樓下跌跌撞撞小跑而去。

那個我從未謀面的父親,或許他沒有給這位長公主帶來驚心動魄的愛情,但我相信他一定愛極了長公主,他也一定知道突然提出要嫁給自己的長公主,不過是一時衝動,但對這一時衝動他卻願意安靜地守候。

對國,他是鎮國將軍;對家,他又何嘗不是一個王者。大愛無聲,向來如此。

這個當初拒絕了長公主的男子,十六年後的傷春悲秋讓我噁心。如果他沒有將長公主看得比生命還重要,就不配擁有這個女人。顯然當年橫在他面前的雜念過多,而這些雜念又何嘗不是橫在長公主面前過?終究是他的愛不夠純粹不夠多罷了。既然如此,他就是對不起我娘親,十六年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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