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太后設迷局

長安的初雪比預料的要早,雪細細簌簌布滿了庭院的角落。楚辛似乎沒有回國的跡象,我和越封私下猜測過幾次他不回國的根本原因。

誠然作為一個帝王,越封的陰謀論很正常,但是我覺得一些看起來很複雜很深奧的事情,其根源說不定只是非常簡單的事情。比如我的猜測是他的馬車壞了,留戀長安的美食,或者楚國很窮、皇宮不夠氣派,他就藉此在咱們這裡享福。

越封覺得這並不是我眼光獨特,異於常人,歸根結底是因為我的思維太簡單,所以才會給出這樣的答案。

以己度人,是人類的文明之一。

越封在我廊下飲酒,一手支頭,姿勢十分風騷。流雲給我們燙了一壺酒,他側身看著流雲的眼神像極了當年在抱月樓調戲我的惡霸。他拍拍一邊空位對流雲道:「坐。」

流雲面無表情地從他面前不疾不徐地走了過去。流雲真是太有個性了,我到今兒才發現。

越封執著酒箸的手歪了歪,只好換了個坐法,笑吟吟地對我道:「這些日子以來,你師父他一直為你公主封號的事情……」

那夜之後,我便不能再想起有關師父的事情,我將盒子蓋緊藏在房間的最隱秘的地方,似乎埋葬的是我對他的所有回憶。如今聽越封提起,心裡一陣酸楚。

「怎麼到了冬天,我反而覺得你長大了一些?」越封也不用筷子,用手拿起一塊點心吃了起來。

我伸手到了檐下,外面的雪下得越發大了起來,紛紛揚揚。

「以後也許沒有人再保護我了。」

「楚辛不是要提親嗎?你要是點頭,以後照樣吃香的喝辣的。」越封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不屑地搖搖頭,心想我已經不是從前只專註於吃的我了,由此可見,我們的檔次距離會越來越大。

「我說長安,你覺得韓洛如何,我只是隨便問問。你知道的,我並不是個喜歡聽這些東西的人,就是隨便問問,他若不是你的師父……」

越封湊過來用胳膊肘捅了捅我,恨不得將「欠揍」兩個字寫在腦門上,讓人很難忍住衝上去踹他的衝動。

我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雪花不斷地飄落在眼前的一棵常青樹上,然後側臉對他莞爾一笑。

越封明顯被我嚇住,道:「你不會是……不會是……」

我又深吸了一口氣,拚命想忍住將他暴打一頓的衝動,無奈未遂,遂抄起手邊的一把扇子就打了過去:「叫你裝叫你裝叫你裝!」

越封身手矯健地翻下欄杆,一下子撞到了前來辦事的宮女,三人停在庭院中,面面相覷。這宮女正是太后身邊辦事的老嬤嬤,於是氣氛顯得十分尷尬。

「天氣有點冷,我們鍛煉鍛煉身體……」越封撓撓頭,有些不自在地迅速做了一個擴胸的姿勢,一邊對我擠眉弄眼,示意我跟著做。

那老嬤嬤顯然已經習慣了越封的這種狀況發生,目光安詳地落在了我的身上,不疾不徐地說道:「太后請長安姑娘去說說話。」

這回得我十分尷尬地笑了笑,說說話?這宮裡最不缺的就是人了,你找誰說話不好,非要找我?好在越封可能對剛剛的失言有所愧疚,表態道:「這幾日還沒有去給母后請安,今天正好一起。」

再見到這位婦人的時候,她坐在長樂宮的正殿上,還是那副面容。

自從上次見面後,如果不是她衣著的變化,我甚至懷疑她沒有挪動過,像一尊了無生趣的蠟像。

她嘴角含笑卻是目光冰冷地看著我,殿內檀香濃郁,與外頭的寒天雪地恍若兩重天。方形重金四角香爐上,雕刻著奇珍異獸,栩栩如生,那獸頭的口中氤氳著香氣繚繞。

「韓洛……」儘管我厭極了眼前這婦人,從她口中出來的「韓洛」

二字仍舊是那麼好聽,「嗯,算了,這些過程不提也罷。哀家想你也到了成年的時候,之前中秋夜,不少大臣已經對你有了印象。三日之後,便是一年一度的皇家成年禮,你就和其他皇親貴族的子女一起去鎮國塔行冊封禮。」

她的話音剛落,越封便沖我舒心一笑,似乎這事情有著落了一般,他的神色彷彿十分欣慰的樣子。

「是不是我行了冊封禮,長公主便可以正名了?」我抬頭問她。

她的眼波在我注視中晃了晃,然後擠出一絲笑容道:「如果你能從那個塔中走出來,自然是可以的。」

她這個年紀雖然已經過了女子生命中最美的年華,可因為保養得當,十指不沾陽春水,卻別有一番風韻。我這一刻突然懷戀起從未謀面的長公主,如果她還活著,此刻是不是也是這番光景,但就在我腦海中想像的樣子,她必定比眼前的婦人要美好多了。

那個人是我娘親,若是她在,也一定護我周全。

這一刻,我有點孤單。但是人在江湖,如果遇到自己的低谷的時候,切忌不能通過神色讓對方察覺。因為真正對你好的人,不用你表現他們也會來幫助你;對你不好的人,你只能平添笑耳。

我齜牙沖她笑道:「好呀。」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鏤空鳳鐲,含笑地看著我道:「你師父在江湖中消失了十六年,外界眾說紛紜。韓氏劍法也是名震江湖,想必你這十六年獲益匪淺吧?」

我一陣肉疼,原來跟我一起的師父有這樣的功夫,早知道和他學劍法的時候就專心一些了,再不濟在來的途中還能賣藝賺錢,也犯不著吃霸王餐了。

許是心中的不高興一不小心表現在了臉上,她的笑容越發燦爛:「難不成韓洛那麼小氣,不曾教你劍法?」

「怎麼會,這十六年來,師父將他所學都傳授給我了,不會讓您操心了。」我恨不得齜牙大笑來表示我的胸有成竹。

她單手支著額頭,緩緩地點了點頭:「那就好,想必你也知道,那塔內都是我華夏國一等一的高手,你可千萬要毫髮無傷地出來見我,否則不但你不能正名,連你娘都不能正名。」

我看她的樣子極盡挑釁,想必她早就知道我身手一般,才敢如此輕視,不過眼下氣勢是不能輸的。於是我緩緩地點點頭,用一張極盡冷漠的表情和一種囂張的聲音回道:「您多慮了。」

我沒有理會一邊的越封,徑自打開門,寒風撲面而來,讓我冷不禁打了個寒戰,這長安的雪,已經覆蓋了長樂宮的外庭,白茫茫一片。

只是那婦人的話還是傳到了的我耳朵里—「曾家千金甚得哀家心意,這次成年禮記得安排她去,算是收個皇室的義女,日後也配得上韓洛的身份……」她的聲音在細雪中漸漸散去,卻一字一字敲在了我的心尖上,有些疼。

殿外的流雲連忙跟了上來,她見我神色難有的難看,於是不敢說話,只是默默跟著。轉了個彎,出了長樂宮的宮牆,只覺得心中抑鬱之氣得以緩解。初冬的長安可真冷啊。

「恩人……」流雲在我耳邊歡喜地叫了一聲。

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鋪滿雪花的青磚路盡頭,站著一個人,披著黑色狐皮大氅,盤著乾淨的四方髻,雪花盡頭有我日思夜想的最美臉龐。

他站在那裡,似乎等了很久,看見我瞧見了他,然後緩緩地抬起了右手,嘴型發出了兩個字—「過來」。心口彷彿被什麼融化了一般,提著裙擺便往他那裡小跑了過去,只聽見流雲在身後喊著:「披風,姑娘披風落了……」真是大殺風景!

師父站在院落中,恍若一景,他微微翹起的嘴角和抬起的右手,是我生命里最美的一幅畫。

我奔到他面前的時候,見他罕見的笑容,突然有些恍惚,握著他的雙臂有些不敢相信。

這些日子不見,他竟然學會了對我笑,真真是不可思議,可他嘴角浮起的弧度是這冰天雪地里最溫暖的色彩。

他解開身上的黑狐大氅披在我的肩上,將我裹了個嚴嚴實實,那大氅的里子里有他的溫度,叫我一時間竟然情不知所起,面紅耳赤。

師父笑了笑,給我系了個蝴蝶結,然後牽起我的手道:「小十三,幾日不見,腿腳功夫挺利索的。」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卻滿是歡喜,忍不住道:「什麼幾日,那是四十三日!」

「哦。」他應了一聲,「不錯。」

這雪像絨毯一般,他在我身前牽著我的手一路領我回去,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雪聲,天地之間安靜極了,連雪花降落的聲音都能聽見。只是我頭一次覺得這大明宮並不大,並不冷,眼下真是好得很呀!於是我使勁地攥著他的手,生怕這是場夢,好在手心之中傳來的溫度讓我心安。

「師父?」我抬頭輕輕喚了聲。

他略微放慢了些腳步,側臉看我。

「我們,還回萱谷嗎?」雖然我知道在這個時候提起這個問題,似乎很有可能破壞此刻的美景,但是一年來,我卻十分擔心,這大明宮的未央宮會不會是我下半輩子的歸宿。也許,名正言順的目的就在於此?

「這次怎麼不叫我韓洛了?」師父又恢複成了以往的神情,那就是沒有神情,我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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