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愛你十六年

師父牽著小風在門外等候我的時候,我正在讓流雲幫我梳洗打扮。

雖然天剛蒙蒙亮,我又素來有賴床的習慣,但昨夜幾乎激動地沒有睡著過,一早便搖醒了流雲,試了好幾套衣服也不覺得合身,終於選了個白底鏤空裙擺,淺粉色的暗蝴蝶紋上衫,白色打底紅色滾邊腰封。穿好了又覺著餓,胡亂吃了兩口,便聽宮人來報說師父已經在門外等候多時。

趕緊用水漱了個口,提著裙擺一路小跑到了門口,裝作很自然的樣子對師父道:「喲,您來得怎麼這麼晚呀,叫徒兒好等啊!」說這話時,腦海中浮現出了長安抱月樓客串的姑娘們的身姿。

話音未落,只覺得師父的嘴角抽了抽。

我與師父兩人一馬,出了宮。

清晨的長安,還未散去的霧中可見兩邊街市。昨夜的繁華過後,早起的小販零星開始擺攤,長安的長街中隱約可以聽見小風的腳步聲。

到了城外,師父牽著小風,我坐在小風背上,哼著前不久剛學會的曲子。

遠遠瞧見遠處一片白色弧線,甚為壯觀。於是忍不住夾了夾馬肚。

小風加快了幾步,又放慢了腳步。

師父轉頭看了看我道:「就快到了。」

走進了,才看見一個守園人,似乎剛剛起床的樣子,邊打著呵欠邊清掃庭院門口。師父拉我下馬,我便牽著小風站在原處等他。他上前拍了拍守園人的肩膀,那小廝轉身見他,愣了愣,隨即兩人交談了一番,那小廝又是作揖又是鞠躬,連連做了請的手勢。

師父轉身對我點點頭,示意跟上。

我便乖乖牽著小風跟在他身後,一步不離,嗯,生怕迷了路。

庭院門口處不過是很普通的木柵欄門,有些地方的木紋已經脫落,顯然並沒有精心打理,看著人手似乎只有那守園人一個,也難怪了。

從外面看起來,不過是個尋常不過的院落一般,只是走了進去,才覺得磅礴。滿目皆是雪色,落英繽紛勝似雪,腳下細草細如茵,一時間只覺得回到了闊別好久的萱谷。師父站在我身側,面無表情地看了看我。我只是興奮地說不出話來,突然有些感動,便丟下韁繩,走進林子中,提起裙角,痛快地跑了起來。

「師父,你看這裡,像不像萱谷?像不像?」

「哪裡像?」

「一個人也沒有啊!」

……

沒想到深牆大院的長安,竟然有這樣的好去處,我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只是不停地跑著,捧一掌花瓣送到師父面前,或是站在這樹下繞幾個圈。這裡的一切,讓我突然覺得異常安心,卻只能傻傻地沖著他笑。

「師父,這是什麼花,怎麼萱谷中從未見過?」

他跟在我身後,隨手接著一片,淡淡道:「晴雨花,世人稱它們叫梨花。」

我站在樹下,懶得拂去肩上的花瓣,揚起頭來問他:「你怎麼帶我來這裡?」

「這是你娘親,生前最喜歡的花。」

我眼前倏地晃過當初和越封在抱月樓吃酒聽書,我問他那酒為何叫做梨花愁,他卻有些不願提及。

「你母親當年十分喜歡賞雪,將軍格外寵愛她,可冬天的長安城內卻很少下雪,於是布了這片林子。」

原來那說書的說當年鎮國將軍為愛妻種了一片梨花林是真的。

我從未謀面的最熟悉的女子,你心中裝著的是仇還是愁?不過十六年前的恩怨,早已經了斷了,我所懷念的,不過是這晴雨花下原本該站著的是怎樣的女子,有著怎樣的笑容,是歸人還是過客。

「小十三,你在想什麼呢?」

我轉身過去,看著師父,有些難過地說道:「師父,即使我真的是公主了又如何呢?我不希望那娶我的人因為我是公主而娶我,縱然我一技之長不夠多……」

「嗯,的確不多。」

我恨恨地抬起頭來瞪了他一眼,原本我是想欲揚先抑,沒想到師父還是這般不饒人。

「但我也不希望對方喜歡我是因為我是公主!」

其實我也不想你是因為我是公主而照顧我,這句話我卡在喉嚨中,突然說不出來。我有些擔心,怕師父若是點頭,壞了眼下的氣氛。

師父只是微微舒了一口氣,摸了摸我的頭頂,像過去一般。花落無聲,日出東方,灑下一片光明,來長安的這段時間,我好像在做夢一般。

我突然握住了他要落回去的手,師父的手總是涼的,他微微頓了頓,並沒有讓我放開,我便得寸進尺地用兩隻手將他的手箍在手心中。

想起那女子一生追求的都是海市蜃樓,到最終了才曉得。我看見如雨的花瓣下師父的臉,忍不住終究放開了他的手,輕輕環住了他腰,將頭伏在他的肩處,就像小時候,見他出谷回來一般。

他的身上有好聞的萱草的香氣:「師父,我好想念萱谷。」

他竟然沒有推開我。我已經不記得從什麼時候起,他與我刻意地保持著距離,那種距離感讓我很不安。不過如今,他卻拍了拍我的後背,輕聲道:「我也是。」

我見他沒有避開,還認同我的話,激動地抱緊了他,得寸進尺一向是我與生俱來的技能:「師父,我長這麼大,還沒有見過你的樣子,你把眼罩取下來吧?」

我想他肯定不會答應,要不就鬆開我一走了之,於是我狠狠地又抱了抱他。哪知我頭頂飄來一句:「好。」

我心中一緊。原本做好了被他拒絕的準備,為此還準備了一通說辭,結果那一堆說辭,生生地被憋了回去,剛剛的一湖平靜立即被一個好字激起千層萬層浪來。

故事中的主角卸了面具,要麼是在臨終前,要麼是在遇到心愛的人面前,還要信誓旦旦道,見著我真面目的人要麼娶我要麼死。可我見師父真面目的過程未免也太波瀾不驚了……一點也不符合我對生活的期待。

他垂下的右手握著眼罩,我有些膽怯地抬頭去看,剛剛看見他下巴又趕緊低下頭來。想他平日里言語乏味,萬一面目可憎,我又向來不善於掩藏內心的喜樂哀愁,傷害到他怎麼辦?他平日里待我可是不薄。

「怎麼,不敢瞧?」他拍了拍我的頭頂,揉了揉。

「哪有,我這不是,這不是……」說罷只覺得他的食指抬起了我的下巴,這動作像是調戲。

眼前的晴雨花似乎定在空中,空氣的香氣也凝固了,我這眼睛彷彿被凍住了一般,連眨也眨不了了。翻遍這長安,不不,這四海八荒也不會見到比這更美的人了。

「小十三,你這是……」他放下了托著我下巴的手,有些疑問地看著我,長發飄過我的肩上,柔軟極了,「我嚇著你了?」

我咽了咽口水,抽了抽嘴角,想清清嗓子卻也咳不出聲來,只覺得這心怦怦跳著,臉上發燙得緊,從牙縫中擠出一句:「好……好……好得很……」

「哦,那就好,我還擔心面目可憎嚇到你。」師父言語不驚地說道。

只是這樣的場景,讓我莫名地耳熱心跳,一緊張就想多說些話打破這尷尬的氣氛,於是問道:「師父你摘下這眼罩,是不是豁然開朗,覺得世界分外美好?你倒是說說,這個感覺和以前有什麼不同,說說嘛!」

只覺得師父微微皺了眉,才道:「涼快許多。」

……

兩人走到山坡上,一路竟然沒有了言語,只覺得空氣中瀰漫著與眾不同的氣息。我想仔細循著這氣息的味道,卻又說不出究竟,也不敢再去想,只覺得從萱谷出來後,如今的光景卻是十分難得。

風擦臉而過,有花的香氣,無人打擾,只屬於我和他的光景,實在難得。

我捏了捏他的手指,有些緊張地問道:「師父,我突然想起從前庄先生的一個段子,不知道你聽過沒有?」

「我不喜歡聽書。」

我輕咳了一聲,笑道:「那也無妨,師父你可知道,十六年前的那場血案之後,公子韓洛還活著,可是真的?他還活著的,你知不知道?真的……」我一急,不但語無倫次,還十分沒有重點。終於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氣道,「師……師父,那韓洛,真的是出生三朝元老之家嗎?」

師父停下腳步道:「是。」

「那……那韓洛,還活著?」

「是。」

「那那那……」眼見著就要問到我想問的話題,卻結巴起來。

「小十三,你這不知重點的毛病什麼時候改掉?」他嘆了一口氣,揉了揉我的頭頂,「我就是韓洛。」

雖然庄嬤嬤早已告訴過我,不過我還是想聽師父親口說。他這樣回答,我委實噎著了,快跑了兩步,張開雙臂攔住他去路。見他停了腳步,我雙手叉腰,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有理取鬧了一把,一定要鬧個盡興,不滿地質問道:「你你你……你這個騙子……」又想起那日聽說書的說,女兒家若是要發火,是要嬌嗔著撒嬌的,聲音柔軟,眼神柔媚,這才是真正的女兒家的作態。於是我趕緊話鋒一轉,嗔怪地拋了個媚眼給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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