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我想回萱谷

這段日子由於我太晚睡,天亮的時候總是要醒不醒的,常常聽見流雲和越封說話,不知道是不是我夢魘了。

對話一般是這樣的:「姑娘太緊張了,每天晚上晚膳也不用,就坐在那裡傻傻等……」

「晚膳都不吃啊?那是挺嚴重的。」

「她說她師父來看她,可是根本沒有人……」

要不就是這樣的:

「昨夜姑娘又坐在那裡等了,但是沒有人來,我一直盯著。」

「她每天按時吃藥嗎?」

「我看著她吃。」

還有這樣的:「今晚抱月樓有個新段子,我要帶你家主子去看。」

「皇上三思,這是姑娘特訓的關鍵時候。」

「我也的確這樣考慮來著,所以……」

一連三天,流雲行蹤詭異……

原本覺著沒有流雲看著我,我便可以一心一意地等師父了,可第三個晚上,我開始擔心起流雲來了。

雖然她尋常時候板著臉不苟言笑,宛如一樁木頭,還經常潑我冷水,但是一旦不在,又有些挂念,畢竟她是我的第一個女朋友。

這皇宮之內,若沒有流雲,就只有我一個人了,我有點孤單。

根據這兩日來的留心觀察,流雲是被越封蠱惑,聯想到之前我聽牆角的她與越封的對話內容,這兩人一定是背著我去抱月樓聽段子去了。

所以今夜我特別多事。

流雲,把我那件水藍色的長衫拿來;流雲,這晚膳我想吃點蝦仁翡翠餃;流雲,那燕窩有些燙;流雲,這髮髻不好看,不如披著吧;流雲,幫我泡杯茶;流雲,你來陪我一同看月亮……

直到我實在找不出話來,我才不得不承認—我也想去抱月樓。但是我擔心師父來找我的時候我不在,所以只能不讓流雲去抱月樓。

從我無力的要求和幽怨的眼神中,流雲終於畏畏縮縮不好意思地問道:「姑娘,你都知道了?」

我微笑著拍了拍流雲的肩膀:「有好東西要與好朋友分享……」

流雲驚愕地抬起頭來道:「姑娘……你也喜歡越封?」

我和她同時愣了。

流雲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朵根。

我扯了扯嘴角,嘖嘖……想起越封的行事作風,再看一看流雲此刻的謹小慎微,醞釀了一番後,微微咳了咳道:「流雲哪,這俗話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流雲,你看那越封流里流氣,與你的這個傳統的性格,有些距離。當然,我不是說他不好,固然皇帝也是應該有自己的世界的,他那樣的特立獨行不是不可以,就怕你難以接受。」

流雲抬起頭,看著夜空,緩緩地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我與他,是不會到一起的。」

我覺得流雲這時候分外需要我的陪伴,我將她摟到懷裡,安慰道:「其實抱月樓也不是什麼好地方,魚龍混雜,與我們的氣質不符。」

流雲木訥地抬起頭來看了看我道:「姑娘……我原本以為你是喜歡恩人的,沒有想到你喜歡的是越封……」

我沒來由地咳嗽了起來,想向她解釋清楚,解釋的慾望越強烈,咳嗽的聲音越大。好不容易等到咳嗽完了,我已經忘記要跟流雲解釋什麼了。

兩人仰望了好一會兒星空,我盤算著今天師父估計也不會來了,打算再聊一聊,就回屋睡覺了,明天還要早起練舞。隨著中秋漸進,庄嬤嬤對我的要求也越來越嚴了,真是讓人頭疼。

「姑娘,謝謝你。」

我沒來由地打了個哆嗦,仔細瞧了瞧流雲的臉。之前的流雲不是這麼個感性的人,她也從來不會說這樣多愁善感的言語,一切的一切,都從她與越封出去開始變了!難道她與越封並沒有去抱月樓,而是……

「流雲,是不是越封對你做了什麼?」我緊張地問道,並且準備了一系列的討伐越封的激烈言辭,只等她點頭。

流雲別過頭去,許久道:「為什麼他會是九五之尊的皇上呢?」

完了完了,越封這禽獸肯定做了連禽獸都不如的事情。一個女人的性子要有突然的改變,十有八九要歸結於對她的身體或者心理上做了禽獸不如事情的禽獸們。很不幸的是,我身邊的流雲就是這其中之一,並且那禽獸還不是一般的禽獸。

「姑娘,流雲從小就不指望什麼驚心動魄,對我來說,幸福不是錦衣玉食,也不是權傾朝野,我只想有的吃的時候不被人打擾,有的睡的時候不被人吵醒,有的愛的時候不被人搶走。」流雲的側臉有著漂亮的輪廓,她的眼神里有著數不清的悲傷。月牙門處有個影子緩緩地離開了,我跟了上去,看見那背影,流里流氣……

我聽她這樣一說,突然想起經常歪著頭,坐在欄杆上,看著天元殿上空被飛檐割裂的天空的越封。白天練舞的空當,我見著那模樣的越封,總覺得他矯揉造作,沒事就喜歡擺姿勢,想引得宮中女人們的青睞,實屬多此一舉。

現在想來,沒準他是真的憂傷。一個是流里流氣,一個是死板獃滯,卻都是憂傷在骨子裡的,真是殊途同歸。

這憂傷也有很多種境界,第一種是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憂傷,通過各種方式來展現自己的憂傷;第二種是不希望別人一下子就看出自己的憂傷,企圖用張牙舞爪的表情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憂傷,偶爾卻流露出一絲神傷,以顯示自己的憂傷本質;第三種是覺得自己不憂傷,但一些細節總是會把他們文藝的本質暴露出來。

總的來說,憂傷可以分成三個境界—看憂傷是憂傷,看憂傷不是憂傷,看憂傷還是憂傷。

越封和宋流雲,至少在第二個階段,並且不斷往第三個階段上靠攏。

流雲起身對我道:「時候不早了,姑娘還是早些休息吧。」

我「嗯」了一聲,並未起身,流雲也不再叫我,徑直往自己房間去了。

我看著流雲離去的背影,短短時間內,為自己得出了這樣高深的結論頗為滿意,再回想起她的話來,心底泛起一絲酸楚。

我所期待的幸福呢?

小時候我覺得生辰當天就是幸福的,因為師父會對我百依百順;長大後,我覺得離家出走就是幸福的,因為師父會擔心我的下落不明;後來呢,我覺得出谷就是幸福的,因為我想和師父一起看看我沒有看過的世界;再後來呢,再後來他說我是公主,所以要好好呵護我……

長階之上蔓延的夜色,天氣真冷。

師父再也沒有來過,倒是楚辛,出現了好幾次。

我起初記著師父的教導,後來也想不起他教導過我什麼,只是這漫漫長夜,有人陪我玩,我倒是十分開心。

白天練舞、晚上與楚辛說幾句話,倒是十分愜意。

上弦月慢慢變胖的時候,越封來了。

他單手翻過石頭坐凳,跳到了坐在台階上的我的身邊,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好久不見。」

自從抱月樓一別後,我與他的確見得很少。雖然他興趣廣泛,和我重合的地方也挺多,但是他那日沒出息的情形重現在了我腦海中,我是怎麼也無法對他當日里將我推出去的行為釋懷。

越封卻不以為意,摟著我晃了晃,完全不顧我已經擰成一團的眉頭。他四處看了看,喊道:「小雲,上酒。」

我厭惡地將他手拿開,嘆息了一口氣道:「你當這是抱月樓?」

宋流雲卻託了個托盤,上置一個酒壺,兩隻酒樽,走了過來,讓我頗感無力。她將托盤放在台階上,朝越封施了個禮道:「姑娘、皇上,慢用。」

我見她臉頰上拂過一絲紅暈,才想起來問道:「越封,你方才叫她什麼?小……雲?」

流雲瞪了越封一眼,隨即有些不好意思地呵呵了兩聲,跟了我這麼久,她這呵呵,還真是像我。

「請她幫我上酒而已,你怎麼這樣婆婆媽媽,來,你看今日秋高氣爽,滿天星星亮晶晶……」我倆一起抬起頭來看了看,天空半輪月亮,只此而已。他呵呵了兩聲又道,「正……正是把酒言歡的好時候,來……」說著他便給我面前斟了一杯酒,遞給我道,「咱兄妹倆還沒有好好喝過一次,你先干為敬吧。」

我隱隱覺得有些不對,流雲已經不見蹤影,我看著遞到眼前的酒樽,覺得江湖兒女不該磨磨唧唧。向來酒品見人品,於是接了過來,一飲而盡。

越封咧嘴笑了笑,自己給自己斟滿了一杯,對我道:「抱月樓的庄先生先生要開講那小公主的段子……」說著飲了一杯。

我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伸手將越封拍了拍道:「你說你一個皇帝,怎麼在抱月樓被人家那樣欺負,主要是害得我……」

他飲盡杯中酒,抬頭望月,這個弧度可真是憂傷。

「做了皇帝,就少不了要與人慪氣。在家與我母親鬥智斗勇,朝廷上與那些大臣們鬥智斗勇,還要與那些各國君主們鬥智斗勇。與他們斗,我是皇帝,這皇帝的身份不能受氣。那日我在抱月樓,並不是皇帝,受些氣也無傷大雅。」

我突然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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