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紅妝待君來

點頭的代價是我迎來了枯燥而冗長的習舞安排,我還沒有來得及請示我師父,越封就已經興高采烈地跨了進來。

「聽說你要練我姑姑當年的無雙舞,還說練不成絕不罷休,哪怕腳跳斷了也要堅持……」越封說著擊掌對我讚歎道,「真是夠義氣,英雄兒女真性情!」

我剛剛從榻上爬起,聽見他那話,連忙伸出手來對流雲道:「流雲你扶我一扶。」

「你莫不是從昨夜就開始練了吧,不急不急,那楚國皇子還要再住一陣子,你今天開始練習就好。」越封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表示很欣慰。

「皇上,請自重。」我還未來得及與越封說話,聽見流雲在一邊行了個禮。雖然她來宮中的時間不長,這禮數卻行得像模像樣的,可是這話說得叫我和越封都吃了一驚。

流雲不急不躁,上前一步,半擋在我面前,對越封屈膝後,又道:「雖然十三姑娘是您的妹妹,但畢竟男女有別,不得逾越基本禮數。」

嘖嘖,這流雲不愧我的手下的人,跟皇上都敢叫板,牛!

在我滿含讚賞的眼光中,她跪在了地上道:「奴婢的職責就是伺候十三姑娘,所以您即使是皇上,這些話我也不得不說,還請恕罪。」

越封的嘴角扯了扯,然後他笑得有些僵硬:「嗯,你剛剛喚你家主子,十三姑娘?」

流雲抬起頭來,不卑不亢,像個英勇就義的戰士:「正是,我主子名叫小十三,是我恩人第十三個徒弟,所以奴婢稱她十三姑娘,奴婢不覺得……」

越封在一邊已經笑岔了氣,我撫額道:「流雲,別說了……」

流雲轉過來對我道:「是,十三姑娘。」

等越封緩過來,看了看流雲,又看了看我道:「活寶,你這丫鬟真是與你配得很。」

流雲聽他這樣一說,怔了怔,然後又一本正經地福了福,才退到了一邊去。

「我今兒來是有幾件事情同你講。」越封隨手端起桌上的杯子,自己倒了一杯茶。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抱月樓給我留下了陰影,我看越封倒茶的樣子也覺得他要酗酒一般。

「一來我母后身子不適,暫緩見一見你,你無需介懷。」

我搖搖頭,從榻上下來,踩著鞋子,自己倒了一杯茶,安慰他道:「沒事,我跟她不熟。」

「二來,無雙舞要在中秋之前練好,也就十幾天。為了給你創造安靜的環境,為兄定當全力以赴。」

我隱隱覺得不祥。

「這未央宮以後就給你住了,反正之前是我姑姑,也就是你娘親住的,如今你住在這裡也是正好。而且我已經吩咐了下去,下人們都會儘力伺候,未央宮的外牆會有侍衛看守,你放心,絕對不會讓外人打擾你!」他沖我邪魅一笑。

我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自暴自棄地給自己又倒了一杯茶。

一入侯門深似海,難道我以後見不到我師父了?我憂傷地又倒了一杯茶,飽含熱淚,一飲而盡,然後又倒了一杯。

越封按住我的手臂道:「你這是?」

「以茶買醉。」我悲涼了拂了他一眼。

越封放開手,滿眼嫌棄:「喝茶還想買醉?太沒有誠意了。」拂袖而去,臨別時留下一句,「等有了新段子,我會帶你去抱月樓的。」也算是有良心了。

我與庄嬤嬤的相處還是不錯的,她不愛講話,跳舞的時候眼神神聖得很。經歷了十六年不愛說話的師父後,我覺得即使是面對啞巴,我也能自娛自樂,毫不費力。

庄生夢對我的先天予以了肯定,我沒有告訴她,在我年幼的時候,曾經因為好奇,學習過一段時間的舞譜。

與庄嬤嬤在庭院中練習的時候,我的腦海中總是晃過當年的情形:師父盤腿坐在門前不遠處的褐石上,輕撫七弦桐木琴,手指白皙細長卻又不失力度,我踩著他琴調子的節拍,古老的舞譜步步開出蓮花。

回想那時候的風輕雲淡,還有握不住的他,或許這些年我出谷的執念是錯的?

日暮時分,殿宇染上一層光輝,庄嬤嬤欣慰地笑了笑:「小公主,您在舞蹈上的造詣上不輸長公主。」

曾經的努力讓今天的我學習這段舞蹈時看起來毫不費力。雖然當初只是為了讓師父彈琴的時候不寂寞,讓他注意到我,算是歪打正著,但並不能否認我過去的努力,所以我的成功可以模仿。

庄嬤嬤在夕陽下遠去的影子顯得很單薄,又有些蒼涼,彷彿她微微有些佝僂的身軀中有些讓我震撼的東西。

她為了長公主守護至今,只為了幫她正名?或許從長公主將她贖身的那一晚,她就有了執念。

這一刻我突然有點理解她,她要報恩的想法,同我有些相似,我對師父也是如此,他養育我十六年,能為他做些事情,便是我的幸福。

我已經三天不見師父了。

月下旁逸出幾枝桂花,一縱排的紅木柱,支撐著這個夜晚的死氣沉沉。

我用完晚膳,換上流雲早上幫我換上的白底淺紫碎花的襦裙,綰著流雲剛剛同別的宮女學來的祥雲髻。

白天的時候庄嬤嬤曾無意提及,她當初拜入師門,師門中有一本門派之寶,叫做《游若驚鴻》。當初只是學了一半,師門便遭遇不幸,不想在抱月樓中竟然以這本書一半的舞譜,奪得當年的花魁。

我自然沒有告訴他,在萱谷的時候,曾經閱讀過師父藏書中關於舞步的書籍。那時候年少,對什麼都具有好奇心,所以學了一陣兒。等到自己摸索了一通學好了後,表演給師父看,結果只得到他點點頭說了聲「尚可」兩字的反應。這讓我覺得十分落寞,落寞之餘就將那書給燒了,以表示我的不滿。

那本舞譜叫《游若驚鴻》,真是巧合得很。

師父素來對我反應的接受度相當之高,所以當他看見一攤灰燼和我得瑟的笑臉的時候,說道:「你可知道這本舞譜能換一座城池?不過,你學會了,就算了。」他將「算了」二字說得極輕。

那時候我不懂城池是什麼意思,現在長大了,見了世面,才懂得這一座城池可以換多少籠抱月樓的鍋貼呀!只得一聲嘆息,都怪自己年少衝動,不然這一路就可以過得錦衣玉食了。

「你坐在這裡,是看什麼?」那個熟悉的聲音緩緩地響起來。

師父?我抬起頭來,激動地看著這個大活人,想師父這身手得多好呀,來無影去無蹤的。但聽他的口氣,一點也不像許久不見的語氣,反而像剛剛才見過,現在又見,沒話找話說一般。原本有些激動的心情,一下子暗淡了下來。卻又不願意被他發現我的心情波動,看著自己的腳尖道:「看月亮呢。」

「哦?看月亮?」他饒有興趣地微微傾身,看著坐在台階上的我,等我和他眼神碰上,他又將眼神移到我的腳尖上問道。

我雙手放在膝蓋上,眼前倏地闖進這張背著一城的月色的好看的臉。他的長髮落到了我的手背上,有點癢。他有好看的鼻子,微微上揚的嘴角,可惜他的眉眼被眼罩遮去,偶爾有幾片桂花從眼前飄過。

突然很想將他的眼罩拿去,這是十六年來,我從未有過的渴望。過去我一直以為他與我的區別是他戴著眼罩,而我不用,後來見到死老頭才曉得原來男人是可以不用帶眼罩了。到後來,也慢慢習慣了他與他的眼罩,雖曾動過心思將他拿掉,但唯恐被打,於是放棄。如今壯起膽來,借著他心情好,我緩緩地伸起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鼻尖,他長長的睫毛閃了閃,等我再抬手往上,他突然直起了身,負手而立,背對著我。

我失望地收回手,低下頭去:我真笨!那些話本子里不是常說,戴著面具的無論男女,揭開面罩的時候,要麼對方會死,要麼會相愛。而我,只是他的第十三個徒弟……他怎麼會把這樣的機會給我。

「你來找我……」原本我想問他,是不是因為想我。分別這些時日,他有沒有像我想念他那樣,想我。話到嘴邊,卻換了一種方式說了出來,「不會是因為沒有事情做吧?」

他低頭側過來看我,然後,點了點頭。

我真想一腳踹死他。

「你練得如何了?」

果然是來問我習舞進程的,也是,我是公主嘛,他對我負責,就是對這個天下負責。我的師父,向來是個特別有責任心的人。想到這裡,我咬咬牙道:「好得很,好得很。」

「哦?你第一次做菜的時候,也這麼說。」他接過我抬起的手,將我從台階上拉了起來。

我與他並肩站在桂花樹下,想起那時候我執意要做菜與他吃,後來也沒有什麼,不過是灶台起火了而已。於是,不好意思地抬頭看了看月亮。

「不然呢?那什麼叫好?」

「大家說好才是真的好。」

我突然有種被口水噎著的感覺,咳嗽了兩聲:「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你是怕我為長公主正不了名。不過這正名自在人心,不是一支舞就能正得了的。你若是只想用這支舞作為契機,我就告訴你,你儘管放心,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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