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一壺梨花愁

這樣出宮聽書、喝著梨花愁和鍋貼的好日子,彷彿從我見到庄生夢的時候就戛然而止了。

庄生夢給我的印象是,與這個未央宮的風格截然不同,甚至有些格格不入。她顯然是經過一番打扮才來見我的:穿著素凈的宮服,頭髮規矩地盤成一個髻,不著飾物,袖子將握住的雙手遮擋了住。抬眼看我時愣了愣,然後浮起笑容,恭敬地說道:「小公主安。」

我看了看一邊的越封,越封懶散地倚在榻上,將茶杯擱在了黃梨木案上:「庄嬤嬤,我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聽你說話,真是不容易啊。」

這被叫做莊嬤嬤的女人微微欠身,並不解釋,然後對我又笑了笑。

雖然她一身素服,舉止謹慎,連這笑容也拿捏得很緊,但她從進門到現在,一舉手一抬足,卻充滿了……風塵味。

青樓的姑娘有大家閨秀的氣質會更吸引人,而正經人家女子的閨房之中顯得有些風塵更能御住夫君。可如今這位庄嬤嬤倒將我弄糊塗了,她這是走的哪種風格?

「能將您請出來,也不容易,你見著她,也算如願了。」越封伸了個懶腰,起了身走到庄嬤嬤面前道,「我關照你的事情,可不要忘記了。」說罷,又走到我面前,摸了摸我的頭髮道,「她叫庄生夢,是你母親身前的侍奉。」

庄嬤嬤垂手而立,這一番話顯然不能引起她什麼反應,等越封出了門,輕輕將門關上,她對我又福了一福。

面對越封從頭到尾都不答理,這贏得了我的好感:「庄……嬤嬤,我……不記得我娘,也不記得你了。」我這是客氣,記得才怪。

「小公主,不礙事,老奴今生還能見到您,已經了無遺憾。」說著聲音便哽咽了起來,「老奴奉命來教您無雙舞。看樣子,長公主終於要正名了,您也可以公之於眾了。這一天,我代長公主,等了很久了。」

她抬眼看我,眼睛裡滿是滄桑。

無雙舞?我故作高深地端起杯子,腦海中不斷搜索這個名字。那不就是傳說中長公主一舞動京城的舞蹈嗎?

我皺了皺眉頭:「我也不大明白當初的事情,那個,嬤嬤,可能叫你失望了,我也不想學什麼舞蹈,我……我要去找我師父了。」說罷就往門口走去。

「外人都說公主為了一己私慾,不擇手段,賣國求榮,可當年也有說不出的各種苦衷。如今是到了為她正名的時候,請小公主三思。」

我愣了愣,關於這位長公主又有了一個新的說法。看戲的都覺得戲文要精彩才好,演戲的恐怕不這樣想。

「嬤嬤,我自幼隨著師父長大,沒爹沒娘,也沒有怨恨過老天,只想人各有命。長公主是我娘也好,不是我娘也好,她也有她的命,如今也有了結局,不需要我們操心了,嬤嬤還是過以前的生活吧。」

她突然跪了下來,聲音有些哽咽:「小公主對長公主的些許怨言也是情理之中,但請小公主權當聽一個故事,容老奴說幾句話。」

冰雪飄灑,梅花初放,長安街上落滿了雪。長公主剛滿十六歲,喜歡扮著男裝在城中四處亂跑,這日來了興緻,躲過隨從,去了牡丹閣。

那年的牡丹閣有位剛出道的姑娘—玉生,在美女如雲的牡丹閣中倒顯得十分普通了,可她卻是十八種樂器樣樣精通,最妙的是她長袖善舞,踏歌而舞無人能及。長公主便成了底下的看客之一,不停叫好,時不時拋上去幾個銀葉子捧場。

但這晚老鴇卻要賣這個玉生的初夜,所以當天的看客比平常要多出很多倍。那些公子哥兒們紛紛調侃著,這姑娘床上的功夫可有這台上功夫的一半,這讓一邊的長公主微微蹙眉。

到了競價時候,大家紛紛解囊,各自出價。老鴇眉開眼笑,那姑娘卻抱著琵琶幽怨地坐在一邊,這樣的作態引得下面的公子哥們更是心動。

風塵女子要是有了大家閨秀的氣質,肯定是要紅的。

可是出價到最後,竟然是男裝的長公主和對面一位王孫貴族較上勁了。那男子長得十分魁梧,小麥膚色刀削眉,貂皮的坎肩,只是靜靜坐著就叫人不敢靠近。長公主那時年少,自幼喜歡與人抬杠,原本要行俠仗義,幫這個姑娘脫離苦海,哪知道遇到了這樣的對手。

那男子喝著茶,輕輕瞥了瞥長公主,玩味的目光,恰到好處地給長公主內心的那把火澆了一勺油。

叫價已經到了三個金錠,紈絝弟子們也不再攀比了,一副「君子不奪你們所好,但請兩位一定要爭個所以然」的態度來。

長公主拿起手邊的扇子,走到了那男子面前,挑釁地報了四個金錠的價格,博得了滿堂彩。這比牡丹閣歷來所有的姑娘的初夜價格還要高,連姑娘們都探出腦袋來看熱鬧。

那男子笑了笑,拱了拱手道:「君子不奪人所愛,公子今晚盡興。」

原本做好了對方會採取更加有力的方式來反擊,結果卻是這樣。不僅長公主,連圍觀的眾人,都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

那叫玉生的姑娘施施然走到了這兩人面前,雙膝跪地,磕了頭道謝,行了大禮。

長公主想這姑娘年紀比自己還要小,卻成了刀俎上的魚肉,心中早就打定主意將她買來當丫鬟。

原本這事情就以長公主的圓滿出彩告一段落了,結果那男子卻淡淡說道:「這位公子恐怕即使買了玉生姑娘,也無福消受,真是可惜。」

說罷三聲大笑。

長公主哪裡是能被人嘲笑的性子,一掌劈過去卻劈了個空,那男子笑道:「公子若想切磋,不如隨在下找個清靜地兒,別砸壞了這溫柔鄉。」

隨從們終於找到了長公主,一路小祖宗地叫著,長公主一遲疑,那男子又道:「看樣子公子家教甚嚴,還是回去練字讀書吧。」戲謔之情溢於言表,恐怕早已看出了她的女兒身。

長公主對手下吩咐將那玉生帶回去,隨即拿了手下的匕首便道:「你全家在家讀書寫字,我跟你拼了!」

那人一笑,兩人便出了門去「拼」了。

這一拼就拼出了長公主的多舛命運來。

次日回宮事發,自然是被當太后罵了個狗血淋頭,要不是想到她第二天要參加楚國國君的接風宴,早就將她打個皮開肉綻了。

知道犯了錯的長公主只有乖乖地盛裝打扮,參加了楚國國君的接風宴。

於是她眼睜睜地看見了明明是個和自己搶女人的嫖客,一轉身變成了楚國太子楚雲安,驚訝得合不攏嘴。

楚雲安看見她的時候,吃驚轉瞬變成了笑意,長公主心中掀起了軒然大波,耳邊眼前竟都是昨天城外的廝殺。她招招要奪他性命,奈何自己學藝不精,竟然被他一一輕易化解,彷彿他早就看穿她的身份,切磋變得更像調戲。

此刻這人竟在眼前,兩人的神色都有些變化,內心雖暗起波瀾卻都極力維持著面上的鎮靜。這恐怕是皇室中人的通病。這些年來,她身邊的人沒有一個不畏她,不順著她,除了父母從未有人敢逆她的意。公主素來愛英雄,喜歡充滿男兒氣概殺伐決斷的男子,這男子昨天的一招一式都刻在了心裡,一見傾心的事她從昨夜回宮便從自己的面紅耳赤中瞭然於心了,此刻竟能相見,可見緣分真是奇妙的玩意。不過此刻見慣大場面的長公主,卻局促起來,眼睛不敢再落到那人身上。

男女之間的感情是雙方的,這種情況下,兩人的感情未語已經升溫。接風禮後,楚雲安雖未住在宮中,兩人卻免不了會有照面,不喜國事的長公主突然抱著極大的熱情參與到了這次的楚國接待儀式之中。

一來二去,兩人互相表明了心意。自幼不按常理長大的長公主,也不似尋常女子般矜持,常常隔著空兒,就翻牆到了使館。楚雲安看見從牆而降的她問道:「那門開著又無人把守,你怎麼非要爬牆?」

長公主拍拍手掌,撅著嘴巴道:「這樣才顯得我厲害嘛,哪有三更半夜走門的?」

於是不是公主翻使館的牆,便是楚雲安來爬公主未央的宮牆。宮牆之高之難,更是襯託了楚雲安身手之快之妙,更是讓長公主心動不已,三番五次,兩人便是你儂我儂了。

楚雲安打定主意向先皇提親,長公主便開始著手收集自己的嫁妝,當時還搶了越封的一個黃金鎖,說是以後睹物思侄子。可一連三天,竟然也沒有等到任何提親的消息,而楚雲安也沒有翻過牆來見她。

長公主不明所以,莽莽撞撞去找了楚雲安。

再見楚雲安,仍舊是月色當空,那人卻是另一番神色:「華夏之行能認識公主早已是計畫之中,沒想到公主卻動了真情,在下十分感動,卻不敢接受,公主請回。」

長公主自然是氣得發抖,扇了楚雲安一個耳光揚長而去。

回去思前想後,又覺得這事有蹊蹺,再一打聽,才曉得那些政事上的摩擦。楚雲安此行名義上是來覲見上貢,可是楚國一天天壯大,在華夏面前逐漸有了話語權,所以覲見是假,重要的是來索要城池。

家國利益之下,兒女私情自然輕如鴻毛。兩國邊境如今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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