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變身小公主

天元十年春,桃花盛開,長安城內一片繁華。

城中一間靠左邊的店鋪中放了四張桌子,雖然有些破舊灰暗,但這店名分外大氣—四海酒樓。

右邊的一個靴子鋪,一家老小在門口扯著嗓子齊聲喊:「客觀莫須東奔西走,小店靴子應有盡有。如今由於經營不善,傾盡所有跳樓大甩賣,莫走莫走,瞥一瞥,望一望,十文錢一雙靴,嗚呼哀哉嗚呼哀哉,僅剩一天僅剩一天!甚好甚好,小店因為經營不善……」

我同小風一齊停在他家店前,偏著頭,仔仔細細將這話聽了一遍後,對長安百姓肅然起敬。生意如此慘淡仍能樂觀面對,恐怕早晚能將生死看透,想起自己的患得患失,實在太小孩子氣了。

途中我還經過了一家酒樓,聽客人說這是長安城裡最好的一家酒樓—抱月樓。酒樓的說書先生也是評書界里響噹噹的庄先生,於是決定坐下來聽聽。

庄先生講完,已是夜幕降臨,我心裡計畫著等到見了師父,一定要拉他陪我一起來聽聽,見識見識這說書先生是怎麼講話的。

月上中天時,我終於來到目的地—曾府,府門前屋檐下的四隻燈籠暈出斑駁的光圈,引得幾隻飛蟲嬉戲。

我卸掉面具,便聽見咯吱一聲,大門徐徐打開,門裡探出個小廝,走到屋檐下,將燈籠取下一隻,換了個燭心,又掛了上去,眼睛餘光瞟到我時,嚇了一跳,隨即喝道:

「何……何人在此?」

我愣了愣道:「是我。」

「你找誰啊?」

我脫口而出:「我找我師父。」

這小廝年紀不大,脾氣卻不小:「喲嗬,一個小乞丐,跑到曾府來找你師父?你怎麼不找你爹啊!臭要飯的!」

看來,一個人穿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氣勢。我在城門口囂張跋扈,那侍衛就對我十分敬畏;現在我柔聲細氣,只是臉上略有些污漬,就被當成了乞丐。不過他看人很准,我的確是來找我爹的。

這小廝見我不說話,便上前推了我一步,我沒留神,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小風趕緊從後面托住我的背,待我站穩,我們一人一馬,怒氣十足地瞪著他。

他索性指著我的鼻子罵道:「臭要飯的,趕緊給大爺滾,不然打死你!」

小風見他怒氣十足,便往我身後縮了縮,真是個沒出息的傢伙。

我這個人向來討厭記仇,一般有仇都是當場就報了。所以我立馬順了腰帶里的一粒小丸子,放在手心輕輕捏碎,待他走到我面前,一巴掌拍到了他臉上,他瞪大眼睛倒了下去。這可不是什麼害人的東西,只是讓他暫時閉嘴。

小風見他倒下,立馬躥了出來,用蹄子踢了踢他。我一個手勢,它才戀戀不捨地跟了上來。我啪的一聲推開了大門,心中想著馬上就要見到師父了。在萱谷的時候,每次我回到家門前,都會喊一聲「師父我回來啦」,這次也不例外。

那死老頭,大名鼎鼎的曾山遠太尉聞聲一路小跑,邊跑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坐在馬上有些不高興地看著他,難道我見不得人嗎?小風跟他不熟,兩隻前蹄騰空,嘶鳴了好幾聲,他身邊的僕人連忙提醒道:「老爺,小心……」

他們也許覺得小風很威武很有殺傷力,但只有我知道,它是因為害怕才這樣的。

我拍了拍小風的腦袋,示意它別激動,然後拉著韁繩挑釁地看著曾大人。可他卻上下打量了我:「你怎麼臟成這樣?」目光中滿是嫌棄,我想這爹估計真不是我親爹。

他吩咐下人帶小風去馬廄,小風先是不情願,但一聽見那僕人說有新鮮的馬糧,便蹦躂蹦躂頭也不回地跟著那人去了,真是個小禽獸。

曾大人領著我往裡走,邊走邊道:「你師父說你後天才到,沒想到提前了。」

我「哦」了一聲,剛想向他打聽師父的下落,但來到中院廳堂時,看到下人們正在布菜,並且很快就擺滿了一桌。曾大人客氣道:「餓了吧,吃吧。」

我的確餓了,狼吞虎咽時覺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事情,但轉念一想,不吃飯哪裡來的力氣想,於是全身心地投入在用餐之中。

風捲殘雲後,曾大人對我吃相有些微辭,但我才懶得理會他,除了師父,這世上沒有人值得我遷就。

「你來了便好,休息幾日,有許多事情等著你去辦。」他說話時甚至都不願意多看我一眼。

等我去辦?我心中頂不舒服,卻也懶得跟他頂嘴,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想起了自己用餐前想問的問題。由此可見,吃飽飯對於人來說,是非常必要且充分的。「我師父呢?」我問道。

曾大人看了我一眼,捋了捋鬍鬚:「嗯,他受傷了,在房中修養,不能……」

我聽他這語氣跟說今天下雨一樣尋常,又氣又急,連連說道:「什麼?師父他快死了?我要見他,他人呢?」我雖是個路痴,但只要知道師父在這裡,便會將這曾府翻個底朝天,一寸寸地找,一定能找得出來!我一丟筷子,站起來就往門口跑,一個沒留神我便與門口進來的人撞了個滿懷,退了幾步就坐在了地上。那人竟然還被我撞得吐血,血還滴在了我的袖子上,心想這莫不是傳說中的倒血霉吧?這下麻煩大了,我得趕緊找到師父帶他離開,反正萱谷裡面萱草多的是,養他的傷不成問題,我定要將他養得白白胖胖……

此刻頭頂飄過一個聲音,頗有些無奈:「誰說為師快死了?」

身後那死老頭心疼道:「你傷沒有好,說了不能到處亂跑……」我聽見這樣熟悉的聲音,心中一酸,抬起頭來,眼前這人一襲黛藍色長衫,戴著眼罩。想起自己一路風餐露宿,我的眼睛一下子朦朧起來,淚珠吧嗒吧嗒地滴個不止,我趕緊用袖子抹了一抹,撲過去抱著他哭道:「師父師父,我想死你了,你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我打不死他,我再也不離家出走了,你不在嚇死我了,小風它膽子小,你都不知道我這一路是怎麼過來的,我心酸啊我,我都幾天沒有吃飯了……」

說著打了個飽嗝。

師父側過身來,摸了摸我的腦袋,目光落在還在我手裡攥著的衣袖道:「你在用為師的衣袖擦嘴巴嗎?」

我打了個飽嗝,又用他的衣袖擦了擦嘴巴。

師父的目光中有些無奈,又打量了我一番:「小十三,你怎麼臟成這樣?」

我看他受著傷還曉得關心我,推了他的手,又抱著他哭道:「我餓的呀。」說罷又不爭氣地打了個飽嗝。

師父想把我拉開,可我就是死賴著他,臟也臟死他,再說袖子給我擦擦嘴巴怎麼了呀?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讚許:「小十三,幾日不見,你這體力越發好了。」

我還未來得及辯解,只聽見耳邊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道:「哪裡來的野孩子,竟讓堂堂曾太尉陪著吃飯,這面子可真夠大的,我倒是要好好地瞧一瞧。」

我鬆開抱著師父胳膊的手,抹了抹臉上的眼淚,定睛瞅了瞅來人,不爭氣地又打了個飽嗝。

這婦人打扮得甚是華貴,翡翠綠的襦裙,深黃色的綢緞外衣,年紀大了些,卻十分有味道。她走到我面前,打量了一圈,掩了掩鼻道:「太尉您如今真是不拘一格,三教九流都往家裡帶。」

死老頭已經走到了旁邊,忙解釋道:「夫人誤會了,這個是遠房的一位親戚,蘇小姐,蘇小姐……前來投親的,家鄉遭了災,遭了災……」

「喲,太尉府什麼時候成了恩善堂了,曾太尉如今也真真是菩薩心腸……」說著就往堂上右上的梨花木椅子上一坐,突然指著我,瞪著那死老頭道,「你剛剛可是稱她小姐?她莫不是你在外頭的私生女?什麼不乾不淨的都往家裡帶,你的膽兒越發肥了!」

死老頭子正要解釋,這婦人身後的女子便往我這裡走來,我才注意到這是個妙齡少女,長得很是楚楚可憐,眼睛水汪汪的,長發梳成漂亮的髮髻,點綴著喜鵲登枝步搖,淺綠色的襦裙,胸口的蝴蝶結分外可愛。這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衣裳,可惜她說的話卻不怎麼可愛。

「小姐?」她以袖遮鼻冷笑了一聲,走到我跟前,又打量了我一圈,儘管師父已經側身上前擋在了我的前頭,卻好像沒有阻礙她。

「爹爹居然叫她小姐?呵呵呵,笑死人了。」她呵呵呵的三聲笑讓我頓時覺得長安天氣變冷了,「你看她這粗布衣裳,蓬頭垢面,就算我身邊的丫鬟墨荷,也比她體面多了。」

「半夏,你快過來,可別染上什麼病。」那婦人招手道,一邊以袖掩鼻。

這半夏輕輕一笑,白了我一眼道:「呵呵呵,娘親說的是。」

師父拉起我的手,轉身就要帶我走。

我鬆開師父的手,上前一步,指了指半夏和她娘道:「我可沒有覺得被叫小姐就好到哪裡去,你是小姐,她也是小姐,你們全府都是小姐,可滿意了?」說罷我拉著師父就要出門。

這長安城裡的風俗我可真就不懂了,曾大人不就是叫了我一聲小姐,怎麼就惹出她們這番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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