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章

魔鬼奧黛爾的博客,2月14日,倫敦

我是魔鬼的女兒,我叫奧黛爾。

黑夜賦予了我美麗,我在午夜的時刻蘇醒,仰起頭,兩顆星星落在我的眼睛裡。第一朵夜的玫瑰吸收月華造就我無雙的身體,千萬條地獄的怨魂凝成我不滅的靈氣。我輕盈地邁步,在暗夜裡,去尋找那個將被迷惑的生命,用他新鮮的血液,塗抹我的嘴唇。

不,停下!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鮮血,我只喜歡風花雪月。

所以我還是回到了倫敦,因為這裡遍地都是藝術學校。不過我畢竟搬出了那個始終安不上網路的學生公寓。噢,沒錯,我是個魔鬼,我本應該有一座屬於自己的城堡。但上個月我從羅馬尼亞回來之後,我發現它已經被大火燒光了,什麼都沒有剩下。

於是我悻悻地回到市中心,在學校附近臨時租了間房子。

再次回到學校的時候,我已經曠了兩個星期的課,不過藝術學校嘛,就算你兩個月不來也不會被開除的。

就在我回去上課的第一天,我們的系主任歐洛克教授,那個滿面紅光的愛爾蘭小老頭,羅蘭·巴特的崇拜者,拿著我的符號學論文興緻勃勃地來找我。

在羅馬尼亞的時候我做過很多夢,我隱隱約約地記得,我夢見自己的論文得了A。但這只是我個人美好的願望而已。我的論文沒有得A,事實上,當我在頭腦中掃描了全年級學生的論文成績,我看到他們中間最高的分數是B。尼克和亞歷克斯根本就沒有過,戴比和威廉都得了C。而我低下頭,驚訝地看到自己論文上歐洛克先生龍飛鳳舞的筆跡,赫然是一個「B+」。

歐洛克先生說了很多廢話,但是我根本就聽不進去。最後他滿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讓我「繼續努力」,然後蹦蹦跳跳地走了。他頭頂的氣旋跳動出燦爛的玫瑰紅色,就好像他一貫鮮艷的領帶。我看到他的思想正在說,他打算寫一封推薦信給他當初在皇家美術學院的導師,推薦我去這所全世界最好的藝術學院讀研究生。但他顯然還不確定是否要把這個告訴我。

當我走去攝影教室的時候,我看到尼克已經成為了我的拍檔。他在醫院裡躺了一個多星期,現在拄著拐杖來上課。這個樣子讓他看起來沒有以前那麼討厭了,而且謝天謝地的是,他對我的興趣也終於轉移到了某個更加安靜的插畫系日本女孩子身上。

希臘帥哥亞歷克斯終於退了拉丁語課。當我以為他終於想清楚,不再浪費時間和金錢在他已經掌握的東西上,他卻告訴我,他轉去了希臘語教室。

「那是你的母語!」我驚訝極了。

「所以更加容易拿到學分。」他聳聳肩,然後哼著一個快活的希臘小調去上課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嘆氣,就像我以前說過的,如果他的大腦能趕上他外表的十分之一,他早就成為全年級最優秀的學生了。

而我的好朋友,威爾士女孩戴比,她和男友威廉的關係日漸穩定,早在新學期開始之前,他們兩個已經在威廉家附近另外租了一套房子。

暖房聚會的時候他們邀請了我,當然還有尼克、亞歷克斯等一大幫學校里的朋友。

那天晚上,他們買了好幾箱啤酒和伏特加喝了個痛快,音響里放著震耳欲聾的搖滾樂,所有人都在顫動的燈光下搖擺著身體,就好像回到了我們以前一起去「黏液」俱樂部的時候。

我抱著酒瓶醉倒在沙發上,看著我的朋友們在亂糟糟的房間里瘋狂扭動,我的思維漸漸變得模糊,直到我聽到有人在叫我。

戴比從廚房裡探出腦袋。「奧黛爾,」她大聲喊我的名字,「你那個優雅深沉的男朋友呢?為什麼不把他也叫來?」

男朋友?我沒有什麼男朋友。我是深淵中的魔鬼,一個人孤獨地出生,再一個人孤獨地死去。如果我願意,我會去誘惑那些年輕英俊的孩子,我會啜飲他們的鮮血,再吃掉他們的靈魂。我不像戴比一樣需要人陪伴,我不老也不死,我可以永無限制地揮霍青春。我可不需要什麼男朋友。

我茫然地看著她,我的眼睛醉意朦朧,我聽到自己含糊地開口:「你在說什麼?」

「你去年在萬聖節舞會上遇到的那個人,」戴比說,「後來你們還約會了好幾次呢!」

「你到底在說誰?」我眯起眼睛。

「我聽到你叫他D。好像還是位很有錢的伯爵,」戴比倒在威廉懷裡咯咯地笑,「後來怎麼樣了?」

D。這個字彷彿有魔力的咒語,瞬間把我拉回了那個時刻,當我在布朗城堡的大廳中醒來,當我從地獄的深淵帶著紅蓮烈火蘇醒,一個人衝上來抱住了我。

他的襯衫燒毀了,連眉毛頭髮都燒焦了。他的樣子異常可笑,但他的聲音卻很嚴肅。

我是弗拉德·德庫拉。你可以叫我D。

有什麼東西正在敲我的頭,一下又一下,彷彿午夜十二點的鐘聲。

「哦,我差點忘了,」威廉突然跑到茶几那邊,翻找上面摞著的一堆雜誌。「我奶奶上個月給我寄來這個,讓我給你,但是我竟然忘記了。」他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遞給我一個雅緻的白色小信封。

我接過來打開,裡面沒有信,只有一張很舊的塔羅牌。

大阿爾克納第七張,戰車。

牌面上是一個穿著戰袍的黑髮男子,年輕而英俊,他的戰車中央有一條尾巴纏繞在脖子上的龍。

這是一個古老的標誌,代表著中世紀一個為基督而戰的騎士團。我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標誌。但是我的頭疼得實在太厲害了,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奶奶讓我把這個給你,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威廉扶了一下他的黑框眼鏡,聳了聳肩,「你在羅馬尼亞的時候找她算過命嗎?」

我茫然無措地看著威廉,聽到他繼續對我說:「奶奶讓我告訴你,這張牌代表的是過去還是未來,完全取決於你。」

我緊緊捏著那張破舊的塔羅牌,頭腦間一片空白。他說的一切似乎很熟悉,但是又很遙遠。我不記得自己曾找過蘇菲奶奶算命,但我卻記得那張牌。六百年前東歐永不停息的戰火中,他的戰旗在冷風中獵獵飛舞。我看到戰馬上意氣風發的王子,那個羅馬尼亞的英雄,以龍為名,為基督而戰,在無數次擊退土耳其人的進攻之後戰死沙場,卻在一個血紅色的新月之夜,化身惡魔,浴血重生。

他的名字是弗拉德。蘇菲奶奶說,他是我的過去,也是未來。

我捏著那張塔羅牌跑出大門,甚至來不及向他們告別。戴比和威廉還在身後叫我,我磕磕絆絆地跑上街道,然後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迷失了自我。

今天是情人節。空氣里瀰漫著玫瑰的芬芳,路燈下,商店門口,公車站牌前,到處都是捧著玫瑰的人,臉上洋溢著幸福和羞澀,等待著他們的戀人。

「要搭車嗎?」我聽到一個尖銳的剎車聲音,一架通體漆黑的哈雷機車停在我身邊,黑衣的駕駛者摘下了頭上亮黑的頭盔,露出一對湛藍色的眼睛對我微笑。他的金髮全部豎立在頭頂上,耳朵、眉骨、嘴唇和石頭上全是金屬環。我驚訝地發現我竟然認識他。

「奎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本來想去參加戴比他們的聚會,但是我遲到了,」他聳聳肩,「不過看起來已經結束了。要不要搭個便車?」他扔過來一個頭盔。

我接過來,「我們去哪裡?」我問他。

「送你回家而已,別想多了,」他笑,露出一對可愛的小尖牙,「我剛剛起床,一會兒還有約會呢。」

引擎發動了。我緊緊抱住他的腰。他的身體明明毫無溫度,但我卻覺得溫暖。我記得以前也有一個人,他的身體也是如此冰冷,卻可以讓我手心出汗、全身發熱,他只是簡單地看著我,我就覺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好快樂的事情。

倫敦城夜幕初降,哈羅斯百貨商店的大小櫥窗全部亮起了燈,整棟大樓就好像一個燈光閃耀的城堡。也許奎因超自然的感知讓他可以避過所有的障礙和警察,他帶我飛駛過車水馬龍的皮卡迪利大街,我看到麗茲酒店的中央水晶吊燈閃閃發光,眼前一切都變成了夢境里用寶石和鑽石交疊編織起來的網,高高懸掛在夜空中,然後幻變成漫天的星星。

特拉法加廣場深藍色的天幕下,我看到羅馬式的圓柱沉默地佇立在那裡,支持著整個深沉而古老的國家畫廊。畫廊閃爍的射燈直達高高的天幕,希臘諸神在天國中觥籌交錯,他們偶爾拋灑出甘美香稠的葡萄酒,於是天空中就綻放了禮花。

紅色、粉色、綠色、紫色的焰火在天空中爭相盛開,彷彿一場來自天國的盛宴。我仰起頭,看著璀璨的天幕,看著那些燦爛的禮花歡騰跳躍,然後形成了一張熟悉的臉孔。

蒼白美麗的臉,柔軟亮澤的黑色長髮,還有那一對深邃神秘的灰色眼睛。

我很喜歡你,奧黛爾。你呢?

在海格特墓地的焰火中,在新年午夜的鐘聲里,他俯下身,輕輕覆上我的嘴唇。

一個如此綿長、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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