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奧黛爾的日記,續

那天晚上如果我的高跟鞋帶子沒有斷,我想我會跳一整夜舞。

但事實是,我的系帶高跟鞋帶子斷了,因為鞋跟太高,別提跳舞,我根本連路都走不了。我尷尬得要命,但是你也知道,關鍵時刻總是會發生這樣的事,否則人類早就定居火星了。

D扶著我走出學校,為我攔了一輛計程車。「你確定不用我送你?」他問我,嘴角揚起一個完美的弧度,我覺得他以前一定有過無數次這樣的經歷。

「真的不用。」我堅持。我怎麼能讓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送我回家?我甚至連他的臉都沒見過!而且,關於舞會之後一起回家的潛規則,誰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他在路燈下看著我,高大,優雅,完美。他灰色的眼睛那麼亮,他彎起的嘴唇那麼迷人。

我匆忙轉過了頭。

在我跨入車門的那個剎那,他拉住我,遞過他的手機,「給我你的號碼。」那麼強勢,那麼自信,似乎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拒絕。我懷疑以前到底有沒有人拒絕過他。

「現在大家都用iPhone?」我喃喃自語,輕點屏幕輸入我的電話號碼。

「緊跟時尚潮流。」他微微一笑,在我遞過iPhone給他的那個剎那突然抓住我的手。我吃了一驚,但他只是低下頭,在我的手背上輕輕印下一吻。

「晚安,奧黛爾。」他微笑著說。

從學校回家的一路上我都在想著那個吻。感覺他的嘴唇還貼在我皮膚上,感覺那個柔軟,那個冰冷——是的,冰冷。雖然只是輕輕的一觸,但冰冷貫穿了我的皮膚,從血管一直輸送到心臟,我的心輕輕顫了一下。就一下。我感覺暈眩,嗓子發緊,嘴唇發乾,我把他吻過的那隻手抱起來放在唇邊,輕輕呵氣。我輕輕地,輕輕地,用嘴唇試探著去碰他吻過的那個地方。我的臉紅了,從反光鏡里看到司機正在納悶地看著我。

我匆忙放下手,打開我的錢包,假裝我在數自己有多少錢,讓他的疑惑從猜測我的反常舉動轉移到我是否夠付車費這個他顯然更加關心的問題上。

到家之後,我找出鑰匙轉開公寓的門。廚房裡一片漆黑,我記起離開學校的時候,亞歷克斯還在那裡,喝的酩酊大醉,根本不知道我走了,而戴比和奎因似乎也沒有回來。我打開自己的房門,看到牆上的鐘,凌晨三點一刻。

我踢開壞了的鞋子扔到垃圾桶里,換下那條黑天鵝的裙子,去衛生間卸妝,刷牙洗臉,準備上床睡覺,但是我根本睡意全無。我坐起來,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那個灰色眼睛的陌生人,還有他最後落在我手背上的吻。我已經給了他電話號碼。他會給我打電話嗎?

我胡思亂想了很久,最終搖了搖頭,推開門走進廚房,想給自己泡杯茶喝。

四周仍然是一片寂靜。只有我一個人在公寓里。我拉開一把椅子坐在廚房裡發獃,聽著開水壺開始響,我走過去把水壺拿起來,把燒好的水倒進放了紅茶茶包的馬克杯。然後我打開冰箱找牛奶。

冰箱里沒有牛奶。我突然想起來,自己的牛奶前天就用完了。我拿起邊上那個寫著A的牛奶盒子,決定先用亞歷克斯的。當我擰開蓋子,一股詭異的味道沖了出來。我皺起眉頭,翻過盒子看上面的保質期,才發現它上星期就過期了。我嘆了口氣,重新擰好蓋子把它拎起來放到一邊,然後看著冰箱。

戴比不喝牛奶。只有我和亞歷克斯喝加奶的紅茶。還有奎因,嗯,奎因?我突然注意到冰箱里那整整一層的袋奶。奎因的袋奶。

我笑了。這麼多牛奶,不但可以泡茶,我想洗澡都夠了!

在確定整層東西不會一起滾出來之後,我小心翼翼拿出一袋放在桌子上。反正他有這麼多,肯定不會發現少了一袋,或者,大不了明天去趟超市買給他就是了。我這麼想著,用剪刀剪開一個小口,然後把裡面的液體一股腦倒進茶杯里。

我閉上眼睛湊過去,準備聞到熱騰騰的奶茶馥郁芬芳的味道,但是這一次並沒有出現。我睜開眼睛看著我的奶茶。

紅茶加了牛奶顏色應該變淺,但是這一次也沒有。我看到了黑色的茶水,發出一股詭異的味道,一種潮濕的腥味,像個詛咒一樣突然鑽進我的鼻子里。我看到手中倒了一半的袋子,一滴紅色順著我的手指流下來。

紅色的奶。

紅得就像番茄汁,像紅酒,像血。

一滴血一樣殷紅的液體,順著我的手指滴下來。

就好像不小心切到手,鮮血流了出來。

我走到水池邊,把剩下的半袋液體全部倒入水池。

深紅色的液體,順著下水口轉成一個小小的紅色漩渦,像一朵盛開的紅花,然後瞬間漏了下去。

我打開水龍頭,開到最大。

水聲嘩嘩,在寂靜的午夜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

我把那杯黑色的茶同樣倒進水池,然後把雙手放在水龍頭下,沖了很久。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因為我的頭腦里一片空白。當我能夠思考的時候,我想起我從來沒在白天見過奎因。從來沒有。

唯一一次在學校里見到他,是在攝影課的暗房裡。當時他突然就在我身後出現,我根本沒有察覺。他輕易就可以在黑暗裡辨明方向,而且只看到底片就知道我的相片拍虛了。他明明和我在一起上課,但是羅威斯先生說他根本就沒有見過他。

我還在「黏液」見過他跳舞,那也是在夜裡。還有剩下的幾次,他在傍晚時分的學生公寓,就在這裡,在我面前,喝他的袋裝牛奶——紅色的牛奶。我扭頭看著冰箱。隔著一道門,那裡面有滿滿一層這樣的袋子。我把手按在冰箱門把上,但是沒有勇氣拉開。我看到自己的手在發抖,我全身都在發抖。

突然一個恐怖的念頭出現在我腦海中,我衝出廚房,衝到戴比的門口。

她的門沒有鎖,她似乎從來都不會記得鎖門。

我頭皮發麻,手指發抖,雙腿發軟,心臟怦怦亂跳。我後悔,恨自己竟然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陌生人放棄了尋找戴比。如果她和奎因在一起,如果她和奎因一起離開了舞會,如果……我禁止自己繼續想下去,輕輕推開了門。

屋內沒有人。只是一片狼藉,臟衣服還有書本堆得到處都是,因為戴比從來不會收拾房間。沒有任何奇怪的跡象,我感覺自己的心臟跳得慢了一點。

我推開了衛生間的門。

我希望自己永遠沒有推開那道門。我希望我們根本沒有去參加舞會,我沒有遇到那個陌生人,我沒有丟下可憐的戴比一個人在舞會上。

我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我希望整個晚上可以抹去重來。

在我推開衛生間門的那個剎那,我的心跳停了。

衛生間里都是血。水池裡,浴簾上,牆壁上,還有地上。我看到鏡子里自己驚慌失措的面孔,我聽到自己不成聲調的尖叫,我跌跌撞撞地跑出來,跑到走廊上,我的手按到廚房的門把,但是我不敢推開。我衝進自己的房間里,然後把房門緊緊地鎖上。

我看著自己的手機。我該怎麼辦?報警嗎?說我隔壁住著一個吸血鬼?他殺了我的室友?在萬聖節的晚上?有誰會相信?

我仰頭看著牆上的掛鐘,四點三刻。

我抱住頭蜷縮在自己的床上。我該怎麼辦?鼻端似乎聞到奎因洗髮水和髮膠的香味,亞歷克斯的水果型香水,還有腐壞的牛奶味,紅茶味,血味,然後這些都消失了,只剩下灰眼睛的陌生人留在我手背上的那個吻。

整個世界只剩下了一個吻。

天哪,我到底在想什麼?!我拚命搖了搖頭,但是頭腦中反覆唱著都是鮑伊的歌,就好像撞到鬼一樣揮之不去。

我閉上眼睛,眼前一會兒是奎因化妝成大衛·鮑伊的臉,一會兒是陌生人帶著面具的臉,然後陌生人摘下面具變成了奎因。我快要瘋了。

然後我突然聽到鑰匙打開大門的聲音,還有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是亞歷克斯回來了?還是……奎因?

我迫不及待地打開門,根本忘記了害怕。我只想知道真相。

大門剛一打開我就愣住了。

「你還沒睡?」戴比擦了擦眼睛,一把推開她的房門。

我愣愣地看著她,張大了嘴,根本說不出一個字。

「你怎麼了?」她從房間里探出頭,納悶地看著我。

「你,奎因……」我使勁掐了一下自己,證明這不是一個夢。

「你也知道了?」她問。

「知道什麼?」

「奎因要轉學了?」

「什麼?」

「剛剛我和他出去他和我說的,」戴比嘆了口氣,「就像我說的,這是我第一次坐他的摩托車,但也是最後一次了。」她眼睛紅紅的,似乎才剛剛哭過。

我完全被搞糊塗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舞會上他邀我出去,然後告訴我他要走了,就這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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