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青春是本太倉促的書

電話鈴響的時候穆忻剛睡著不久,她睡得昏昏沉沉的,聽見鈴聲嫌吵,還把被子往腦袋上拉一拉,蓋住耳朵,整個人縮到褚航聲懷裡,彷彿要團成一個球。

諸航聲伸手摸到手機,看一眼,遞到穆忻面前:「你的。」

穆忻連抬眼皮的力氣都沒了,哼唧一聲:「誰呀?」

褚航聲再仔細看看屏幕:「郝慧楠。」

「她能有什麼事兒,關機關機,困死了……」穆忻煩躁地伸手在褚航聲胸前燒兩把,「你真討厭,我睡得好好的。」

「又不是我忘關機的。」褚航聲順手把手機關掉,一邊嘟嚷一邊低頭吻一下穆忻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順手給她蓋好被子,結果還被她踢兩腳。

又被抱怨:「討厭,我都沒勁翻身了。」

褚航聲無聲地笑一笑,把穆忻再往懷裡摟一摟,沉沉睡去。

本來,這不過是一個小插曲——倘若天下無事,沒有人會記得這個插曲。可是偏偏,這個插曲,在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裡,終究還是成為穆析心裡的一根刺。

次日早晨醒來,穆忻是打著哈欠眼皮發沉地打開手機的。只是沒想到,一開機就有無數條簡訊湧進來:移動全時通提醒,在剛剛過去的那個晚上,郝慧楠共撥打穆忻的手機十三次,留言四條。

第一條是:手機沒電了嗎?

第二條:速回電。

第三條:我有急亊,你在哪兒?

第四條:TMD你睡死了嗎?看見簡訊後速到人民醫院急救室!

最後這條險些讓穆忻驚得背過氣兒去,一下子全醒了,趕緊手忙腳亂地回撥,響了兩三聲後就聽見郝慧楠著急的聲音:「你怎麼才接電話啊!」

穆忻也著急:「不好意思,我真是睡死了,你在哪兒,你沒事兒吧?」

誰知郝慧楠的聲音突然降下來,言語間的沉重讓穆忻的心也跟看一沉:「我沒事,是張樂……還有楊謙,出案子負傷了,你現在能不能過來一趟?」

穆忻的呼吸一窒:「他們怎麼了?」

「電話里說不明白,你現在方便過來嗎?」郝慧楠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平穩,「你先過來吧,我在大門口等你。」

說完她便掛斷電話,穆析愣了兩秒鐘,猛地跳起來,抓起外套就往門外沖。

褚航聲趕緊從廚房裡走出來,驚訝地拽住她:「你去哪兒?」

穆忻臉色蒼白的回頭:「張樂,還有楊謙,出案子負傷了,現在在醫院搶救……我得去看看。」

褚航聲也嚇一跳,但很快回過神來,轉身拿了車鑰匙:「走,我送你!」

一路風馳電掣。

因為是周末,高架橋和外環路都暢通無阻,兩人趕到秀山人民醫院的時候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鐘。穆忻跳下車,連車門都沒關好就往樓里沖,迎面撞上來接她的郝慧楠,被一把攔住。

「穆析,你聽我說,我知道你不是狠心的人,知道你看不得楊謙受傷,可是你要鎮定,一定要鎮定知道嗎?」郝慧楠緊緊抓住穆析的胳膊,死死盯著她的眼睛,「你和楊謙離婚了,對不對?公安局所有人都知道,所以你—定要鎮定,你能做到嗎?」

「他怎麼?」穆析的手開始有點哆嗦,她反手握住郝慧楠的手,掌心裡都是冷汗,「楊謙怎麼了?」

郝慧楠不忍地看她一眼,想說什麼又咽下去,只是看看她身後的褚航聲:「褚哥,上面人太多,要不……你先在這裡等我們?我晚點給你電話。」

褚航聲點點頭,遞給穆忻一個鼓勵的眼神,轉身坐回車裡。郝慧楠扭頭看穆忻一眼,使勁握一握穆忻的手,想說什麼,可是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只轉身道:「你跟我來。」

穆忻沒有忽略郝慧楠微腫的眼皮和滿眼的血絲,可她不願往壞處想,只是緊緊跟著郝慧楠的腳步,一邊走一邊祈禱:楊嫌,你不會有亊的,你一定不會有亊的……

一直到那扇門外——當穆忻看見那滿滿一走廊同亊時,她驚呆了。

所有人都默不作聲:他們低著頭,站得筆直,有人手裡托著警帽,有人在抹眼淚。肅靜的走廊上,穆忻只能聽見自己沉重的腳步聲。她開始畏縮了,她甚至往後拉了一下郝慧楠的手,郝慧楠轉過頭來看她,穆忻卻驚恐地發現郝慧楠的眼裡全都是淚水。

穆忻的心,一下子沉到底。

門終於在穆忻面前緩緩打開,穆忻一眼就看見了躺在那裡的楊謙——他的表情很平靜,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雙目緊閉,好像睡著了。

穆忻一步步走過去,直到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可是,她絕望地發現,那雙一向溫暖的手,在這一刻,卻沒有任何溫度!

穆忻的手終於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她的眼淚噼噼啪啪地往下掉,砸在被子上、枕頭上,她慌亂地抹一把眼淚,又在自己的衣服上擦擦手,然後試圖去拍楊謙的臉。她很想喊他起來,她想說楊謙你別嚇唬人,想罵他開玩笑不分時間地點……可是她突然發現自己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全身都劇烈顫抖起來,她努力想要張嘴說話,卻只能呼哧呼哧地喘氣。她試圖清嗓子,可是還沒等咳出聲,急涌而出的眼淚與錐心的疼就已經把哭聲再憋回去。她只好用一隻手死死掐住另一隻手的虎口處,當刺痛沿神經末梢傳遞到她唯一還尚存感覺的眼底時,她終於發出了被壓抑的哭聲——那哭聲低沉嘶啞,好像困獸在無路可走時的哀鳴!

悲劇發生時,是周五下午六點多。

穆忻正在和褚航聲享用一頓安寧的晚餐。而楊謙和張樂辦案回來,路過大丁窪的時候,是張樂建議,順便去丁素華的侄子家看一看。

「飛車搶奪殺人那小子不是累犯嗎?他交代說上次服刑的時候聽人說過丁素華的這個兒子,因為當過兵、技術好、反應快,拿人的錢財就能替人消災,在道上口碑一直不錯。只不過出獄後就再沒聯繫過,」張樂琢磨,「我一直覺得像這樣有較強反偵察能力的人或許會覺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說不定就會去投奔他堂兄弟,如果做通他堂兄弟的工作,可能有線索。」

「那就去看看,」楊謙一打方向盤,車子徑直開往大丁窪,「就當串串門,反正平日里也沒少走訪,再多一樁也不算多。」

張樂笑了,低頭看看手錶,還戲謔:「都到下班時間了,你說咱倆這麼敬業,應該跟局長申請加班費吧!」

「快別扯了,不讓你交錢就不錯了,還惦記領錢呢。」楊謙回一句,一踩油門,汽車躥出去,還能聽見張樂在吆喝「小心點,撞我頭了」

兩人到達大丁窪的時候天還沒黑,張樂熟門熟路找到丁素華的侄子家,是個算不上太新的小院,大門口的春聯倒是艷紅,一看就是過年時候新貼的。

張樂抬手敲敲門:「有人在家嗎?」

沒有回答。

張樂又拍門:「丁建強,開門,我是你張哥!」

仍然沒有回答。

「人不在家嗎?」張樂一邊說一邊扭頭看一眼楊謙,卻見楊謙已經湊近了伸手推門,然而誰也沒想到,就在門開的剎那,「砰砰」幾聲槍響,楊謙「噗通」就倒下去!

張樂憑本能後撤,然而後院已經響起發動車子的響聲,他想追過去,可以是楊謙就倒在他腳邊。他曾經有過一秒鐘的猶豫,但還是拔腳往後院跑。這中間對方又打過來兩槍,其中一槍傷到張樂的肩膀。他咬牙追上去,直到看清那輛逃逸車輛的主要特徵和隱約的車牌號,抓起電話報了警,這才跑回到大門口把楊謙背上車,再一路奔向醫院。

可是,還是晚了。

子彈傷及要害,搶救進行了很久,但仍然失敗了——在楊謙生命中最後的幾分鐘里,張樂永遠都會記得他是怎樣緊緊握住張樂的手,目眥盡裂地看著他,拼盡全力擠出那個名字:「穆忻——」

那一瞬間,張樂的心臟像被狠狠碾過一樣疼:那是他的同事、戰友、兄弟,是昨天還一起喝過羊肉湯的那個人,今天就要被死神帶走!張樂的眼淚憋不住地要往下掉,他掏出電話想要撥給穆忻,卻剛好看見匆匆趕來的郝慧楠和楊謙的母親。他想也沒想就把聯繫穆忻的任務交給郝慧楠,轉身扶肖玉華進屋。

可是,直到肖玉華迸發出最凄厲的那聲哭號,直到醫生走出來沉痛地宣告死亡,穆忻的電話都沒有打通!

寂靜的走廊拐角處,吊著一隻胳膊的張樂哽咽著問穆忻:「穆姐,你為什麼不接電話,你怎麼不接電話呢?」

穆忻早已泣不成聲,她跌坐在冰涼的地面上,雙手捂住臉,可是眼前飛來飛去的全都是想像中楊謙在彌留之際的表情,還有他用生命中最後的力量所發出的聲音,他說:穆忻,穆忻,穆忻……

眼淚大顆大顆地沿指縫湧出來,穆忻哭到幾乎無法呼吸,也不知哭了多久,她才昏昏噩噩地抓緊樓梯扶手站起身,沒有再看錶情沉痛的張樂,而是木然地拉開安全通道的門。一抬頭,剛好看見走廊上有推車走過;車上的人被一襲白布遮住眉眼,身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