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那道命運的分水嶺

年後,褚航聲出差,穆忻回到派出所,又開始了日復一日瑣碎繁複的生活。工作還是那樣,遷戶口的、辦二代身份證的、改名字的、開各類證明的……事兒不大但都很繁瑣;複習也還是那樣,自己看書、上網查資料,偶爾有點心得就發條簡訊跟褚航聲探討一下;唯一發生改變的居然是郝慧楠對張樂那種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開始向著夾纏不清邁進——正月十五過後久,敬業的郝村長去縣裡聯繫貧困母親救助項目,搭乘的小三輪車被超載貨車撞翻,雖然沒出人命,但坐在后座的郝慧楠腿上被颳了道挺深的口子,險些傷到筋脈。

「為什麼出了事先給張樂而不是給我打電話?」坐在人民醫院的病房裡,穆忻一邊剝桔子一邊還沒忘記戲謔郝慧楠。

「給你打電話你肯定也是在第一時間找張樂。」郝慧楠白一眼穆忻,接過桔子塞進嘴裡,「他不是說自己比110反應還迅速嗎?我都疼成那樣了,爭分奪秒懂不、再說到現在連我爸媽也沒敢告訴呢,你好歹算是第二個知道的,知足吧。」

她話音剛落,張樂端著一鍋湯推開門,看見穆忻還挺樂呵:「穆姐來啦?」

「你叫她穆姐,怎麼不叫我郝姐?」郝慧楠瞪張樂,「我明明和她一樣大!」

「關鍵不在年齡,要德高望重才可以。」張樂放下湯罐子,一邊把床搖起來一邊答,「你雖然比我大一歲,但是我看著你跟看我妹妹著不多。」

「去死!」郝慧楠發飆,拍面前的小桌板,「我不要吃豬蹄!我這又不是坐月子,怎麼天天吃骨頭湯啊!」

「吃哪兒補哪兒不知道嗎?」張樂是真沒把郝慧楠當成比自己大一歲的人看待,倒像是在照顧一個耍彆扭的孩子,「別晃別晃,湯灑了弄一被子油,護士會罵你!」

「你出去,我要上廁所!」郝慧楠繼續沒事找事。

「我抱你去。」張樂伸手就要掀被子,郝慧楠壓住被子不撒手。

穆忻饒有興趣地看著郝慧楠千年一見的臉紅,只聽她咬牙切齒:「你敢掀!你一掀我就喊:警察耍流氓!」

「你現在嫌我耍流氓了?那是誰在路邊又冷又疼的快死過去了,看見我就拽著不撒手?」張樂笑得囂張。

「你去死!」郝慧楠的臉快燒焦了,恨不得抓過張樂的胳膊咬一口,但沒好意思,只是指著他的手威脅,「正好把你手砍下來燉了!不是吃什麼補什麼嗎?吃豬蹄子補人腿!」

「你幹嗎總讓我去死?」張樂仔細看看郝慧楠的臉,盯著她的眼睛問,「你到底還要不要上廁所了?我跟你說千萬別不好意思,你睡衣都是我換的,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過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我真是忍不住想抽你!」郝慧楠的巴掌終於還是招呼上張樂的脖子,「啪」的一掌拍過去,張樂捂著脖子齜牙咧嘴,穆忻看著卻怎麼看怎麼像打情罵俏——雖然太生猛火爆了點。

畢竟,有些情意,再不承認也是寫在眼底的,一不留神就會帶出來;而另外一些,倘若不在了,無論怎樣搜尋,都再找不回昔日的刻骨銘心。

哪怕仍然如斯熟悉,但只要理智還在,所有的熟悉便會潰散。

就好像楊謙再次出現的時候。

那天傍晚穆忻去醫院給郝慧楠送飯——本來這事被張樂包了,但這天他要去看守所押人,來不及趕回來。穆忻索性自告奮勇,說要給郝慧楠帶她最喜歡的炒雞去。

郝慧楠從下午開始就眼巴巴地等著,發了幾條簡訊催穆忻:「趕緊點,這些天都讓張樂的骨頭湯給灌得不想活了,嘴巴里真要淡出個鳥來」「你什麼時候到啊,萬一張樂趕回來就完蛋了,他不讓我吃辣」「壞了壞了,張樂剛發簡訊說往這邊走著了,你務必趕在他之前」……張樂張樂,穆忻看著這個出現頻率實在太高的名字嘆口氣:就這還死咬著牙說彼此什麼關係都沒有,誰信?

看完簡訊穆忻把手機揣回兜里,繼續站在公交站牌下等車。天漸漸黑下來,天空開始飄落雪花,穆忻仰著看看天空,往後退幾步,退到人行道邊一堵磚牆的屋檐下。因為是人煙稀少的道路與人煙稀少的時間段,除了距離穆忻三四步遠的路邊還站著一個看上去不過二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外,周圍再沒有其他人影。所以當那輛摩托車飛馳過來的時候,穆忻也壓根沒意識到這輛車會和自己有什麼關係——直到摩托車飛快地從正焦急等車的女孩子身邊擦過,車上的一把揪住女孩子的背包帶,女孩子一邊反拽住自己的背包,一邊扯開嗓子呼救:「搶包啦,救命啊!」

穆忻方從呆怔中驚醒,想要做點什麼,可是腳卻好像被釘在地上一樣動不了。一切不過是幾秒鐘的時間,她眼睜睜看見女孩因為死不撒手而被飛馳向前的摩托車拖在地上走。女孩的胳膊和背包帶纏在一起,雖減緩了摩托車的速度,但從摩托車上那個戴著頭盔、相貌不明的男子使勁拽包的動作就能看出對方誌在必得。而且,在對方手起手落間,穆忻分明看見有銀光一閃而過!

穆忻驚恐地捂上嘴,她在那一瞬間突然就懵了——當搶劫在她眼前上演,當一個女孩子的生命財產安全遭到威脅,她根本就沒有想起來自己是個警察,她也壓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除了幫忙尖叫,她還會做什麼?

於是,一秒鐘後,穆忻和受害人的驚叫聲一起嘶破了寂靜的空氣。只不過,穆忻是害怕的呼救,對方卻是痛苦的慘叫——當鋒利的刀刃劃斷包帶,而後又因為慣性划上女孩子的脖子,血液頃刻間噴涌而出,落在積了薄薄一層雪花的地面上,驟然間綻放為一朵暗紅色的花!

與此同時,得手後的搶包賊毫不猶豫抓過飠向遠處逃竄!穆忻完全嚇傻了,她眼睜睜看著不過十米外的女孩子「噗通」一聲跌倒在地,愣了有兩秒鐘才瘋了一樣衝過去,然後沒等摸上女孩子的臉就腳一滑,踉蹌著摔倒——她低頭一看,只見鞋底滿是粘稠血槳和雪花摻雜在一起的紅色冰屑。她驚恐地注視著面前越來越大的一灘血,突然轉身撲向俯趴在地上的女孩子,可是在看見對方蒼白的面孔以及脖子上猙獰的傷口時還是忍不住「啊」一聲尖叫!

一輛黑色轎車就在這時「吱嘎」一聲停在穆忻身邊。

穆忻完全沒有認出跑向自己的人是誰,那一刻,她滿眼都是擴散的瞳孔,粘稠的血漿、猙獰的刀口……她的腦海中此刻起伏著的全都是鮮紅的鏡頭,她根本意識不到自己是在恐懼,或者說,她已經完全失去了清醒的意識!

她只感覺到對方使勁搖晃她,喊她的名字:「穆忻,穆忻,別叫了,穆忻……」

她的思維完全混亂了。她壓根不知道自己這一刻還在驚恐地尖叫,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手裡還捏著女孩子越來越涼的手,她嚇得一把甩開那隻手,掙扎著想要起身,可是雙腿不受大腦控制,哆嗦著站不起來。這時她感覺到有雙熱乎乎的大手一把將她抱起,快步走到車前,把她塞進正開著空調暖風的車廂,再使勁揉搓她的臉,托著她的下巴,大聲說:「我是楊謙,穆忻你看看我,我是楊謙啊!」

穆忻僵硬的四肢與意識似乎到這時才漸漸回籠,她獃獃地看著面前的人,嘴唇顫抖,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楊謙沒辦法,只好在報警後關上車門坐到她身邊,扯開自己多功能服的扣子,將她緊緊攬在懷裡,靠自己的體溫溫暖她已經凍僵了的身體和嚇傻了的意識。漸漸地,穆忻覺得有暖意從指尖上行,慢慢地,有熟悉的氣息在鼻端縈繞。

「穆忻,不要怕,我已經報警了,馬上就會有人來,你不要怕,他們會問你一些事,但是有我在,不會有人傷害你,你聽到了嗎?」楊謙反覆在她耳邊這樣說著。隱約,她聽見了警笛在響,有車燈的光漸漸靠近,周圍響起紛雜的腳步聲,有人在和楊謙說話,似乎還有人在跟她打招呼,但她緊緊縮在楊謙的大衣里,不抬頭也不回答,就像一截失去了靈魂的木偶,一動不動地伏在楊謙胸前。而楊謙也抱緊她,一邊回答對方的提問,一邊輕輕拍她的背,偶爾撫摸一下她因沾滿雪花而變得濕冷的頭髮。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周圍一切聲音都漸漸散去,當屍體被抬走、血跡被白雪掩埋,當她終於緩過這口氣,知道自己在哪裡、遭遇了什麼的時候,她在阻隔了風雪也阻隔了寒意的車廂里仰起頭,卻剛好觸及那雙昔日鉚熟悉,而今也仍然充滿溫情與憐惜的眸子。

然後,沒等她說話,便感覺到有溫熱的唇沿著她冰涼的臉頰下落,落在她的唇角,再輕輕含住她乾燥發白的唇線。那感覺太熟悉得好像是刻骨銘心、好像是一直縈繞在她身邊從未失去!她迫不及待想要汲取這份熱量,她拉低他的脖子,熱情地回應他,她恨不得讓這一腔熱力真的把自己融化!

楊謙明顯感受到這種回應,或者說對他而言,這不啻是一種鼓勵。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混亂了太久也寂寞了太久的生活終於靠了岸!

他緊緊摟住眼前的女子,把她牢牢貼在自己懷裡,像是恨不得榨光那些阻隔彼此的空氣。他狠狠吻她,比以前每一次都要大力,他讓自己的氣息在她唇舌間翻滾,他在她白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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