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原是一場好聚好散

等到穆忻出院的時候,年已經過完了,因為身體原因,穆忻的輪訓也被取消了。而段修才居然真的協調成功,把穆忻換到了沒有那麼多輻射的收發室,每日里的工作就是發發文件報紙,或是給文件和重要倌函蓋公章。

穆忻從內心裡再次惑謝自己從沒有因為段修才的偶爾刁難而真的和他翻臉,因為肯忍,段修才再心有不平,總歸還是願意放她一馬。所以,客觀地說,段修才或許偶爾才發現,原來,往昔所有的忍氣吞聲,不過只是社會教給新鮮人的第一課——許多時候,真小人並沒有偽君子可怕,因為前者不過愚蠢的直率,後者才是不動聲色的陷阱。

再後來。日子就這樣晃悠著走過:收發室里清凈,只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姐和穆忻搭檔,每天一起看看報紙,聊聊八卦,閑暇時穆忻常猶豫要不要留下肚子里的孩子,但真要去打掉,卻又鼓不起勇氣,她仍舊住在分局值班室里,簡陋卻也寧靜的環境中,她還可以看看輔導書,準備開春後的考試——雖然一直沒有看見正式的招考文件,但穆忻覺得諸航聲有句說得很對,臨時抱佛腳總歸太被動,不如早作打算。

她甚至幻想過,如果能離開這裡,那將是多麼揚眉吐氣的一件事?但她也知道,考試太難,機會又很偶然,就像去年,楊謙因為在外地押解犯人,所以耽誤了考試,錯過了一次機會,那麼今年,輪到她了,她就真的準備好了嗎?再或者,她真的能有這個運氣走上考場嗎?

未來是個迷題,在到來之前,誰都無法解答。

元宵節時,郝慧楠終於休假結束回到秀山。

「休年假的感覺真好。」她躺在穆忻宿舍的床上,意猶未盡地感慨,「如果每年能休52次年假就好了,哪怕每次只有一周也不要緊。」

「還夢見什麼呢?」穆忻拿手裡的雜誌捲成筒,敲敲她的頭,「回家相親了?」

「頂不住我媽的壓力,總要去應付幾場的。沒什麼意思,基本上都比較關心我什麼時候能離開秀山這個破地方。十個有九個會問我到底是打算考到省城還是考回老家去?也不看看這是我說了算的嗎?我打算得再好有用嗎?我考個基層公務員都快脫皮了,還想讓我考省直、市直,當我是神仙?」

穆忻無奈地笑一笑,郝慧楠看她一眼,嘆口氣:「別說我了,說說你吧,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

「孩子多大了?」

「兩個月。」

「想留下就好好過吧,實在不行就搬出來住,我看只要沒有你婆婆摻和,你老公還是挺不錯的。」

「你覺得我婆婆會放我們出來自立門戶嗎?」穆忻倒在對面的那張床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上鋪的床板,一籌莫展。

「你對楊謙,還有感情嗎?」

這真是個犀利的問題,穆忻看看郝慧楠,沒有回答。

「別怨我說話直,我沒做過媽媽,可能有些事情體會不到。但是我知道一個女人帶著個孩子自己過,挺難的。何況咱還是在機關單位,將來有很多麻煩無法預見。要不要再婚,一旦再婚會不會影響孩子、對方會不會嫌棄孩子,孩子的生父將來會不會來搶孩子……都是麻煩,你沒看《知音》?血淋淋的現實!」

「讓我再想想。」穆忻疲憊地閉上眼,「讓我再等—等,我想看看,他家到底能做到多麼絕。」

郝慧楠不說話了,她同情地看看穆忻,再想想自己,覺得生活真是一團理不開的亂麻。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二月末,省委組織部聯合省人事廳發布考試簡章,指明已在基層服務滿三年(包括截至當年七月末才滿三年)的基層選調生可以報名參加三月下旬將要舉行的公開招考。考試內容與面向社會招考公務員的內容相同,但選調生單獨排名、單獨錄取,不佔社會招考名額。招考報名工作開始的第二天,穆忻就在分局政治處看見了楊謙的報名表——省公安廳,不出穆忻所料。

然而穆忻自己的報考志願卻讓其他人更驚訝——團省委,這固然是一個外人眼中升職較快的系統,但強手如雲不說,且報名者眾多,這不是明擺著想要去做分母的嗎?

於是關於穆忻的新傳言開始流行:掩藏得深的都是有背景的!君不見她不管是工作紕漏還是婆婆來鬧,屢次都能化險為夷?那是背後有後台的緣故!省委那邊她有人!傳達室保安小魏說有一次有個男人來找她,自稱是她哥哥,手裡就拎著省委宣傳部的紙袋子!掏出來的工作證雖然是報社的,一不留神從包里掉出來一個信封,上面落款的紅字還寫著省委辦公廳!嘖嘖,這樣的牛人在咱分局憋屈兩年,真是卧薪嘗膽啊!

漸漸,也有傳到穆忻耳朵里的,她初始驚訝,後來苦笑,也不多做解釋——解釋有用嗎?就算她說報考團省委的原因不過是因為那個崗位不限所學專業,咳咳死別人會信嗎?別人只會說這是此地無銀,所以不如別多嘴。

只是,躲得過流言躲不過中傷——周末,穆忻不得不回家去身份證用來考試,迎面撞上肖玉華,帶一點得意地向她宣告:「告訴你啊,我已經跟鍾筱雪的爸爸打好招呼了,只要楊謙能通過筆試,面試沒問題。聽說筱雪現在也沒男朋友,我早知道她對我們楊謙一直忘不了,現在她支教結束回省城了,他倆的事兒也該有個說法了。」

見穆忻不說話,肖玉華按捺一下火氣,繼續道:「我也不妨告訴你,楊謙已經回過省大,和鍾筱雪還有她爸都見過面了。我跟她爸爸說,我們楊謙雖然離婚了,但那不是楊謙的錯,是我們楊謙當時單純,趕上筱雪去支教,以為自己被甩了,心情不好,才匆匆忙忙找個人結了婚。楊謙當時也沒反駁我,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筱雪爸媽都是通情達理的人,不會為這個為難兩個孩子,等筱雪畢業當個大學老師,楊謙也回了省廳,他們在年輕人里算是人上人了,懂不?」

不能否認,當肖玉華的最後一段話說出的時候,穆忻的心臟終於被狠狠敲擊。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頭,看看肖玉華得意的表情,有一剎那突然有點失神:楊謙沒有反駁……他默認了是嗎?他曾經不是這麼說的,也不是這麼做的,如今這是怎麼了?他真的要妥協,要完全放棄自己,放棄這個孩子?

穆忻的胡思亂想在門響的瞬間結束,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看見楊謙站在肖玉華和她之間,有些摸不著頭腦地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穆忻你回來了?怎麼了,你倆和好了?」

「和好?怎麼和好,隔著你爸的一條命去和好?」肖玉華恨恨地看楊謙,「你是賣給她家了嗎?你怎麼就這麼稀罕她家?連八字都不合,還上杆子去黏糊,我早說過從她媽到她都克夫的,克夫!知道嗎?」

「你憑什麼說我媽克夫?你說我沒關係,你別扯上我媽?你倒是不克夫,你老公死得也挺早,跟你沒關係?」穆忻終於爆發了,在楊謙和肖玉華的目瞪口呆中指著肖玉華的鼻子語速飛快地斥責,「如果不是你非要沒事找事寫什麼借條,我會去住宿舍嗎?你老公回去找我嗎?我明明什麼都沒做,可是他死了,是被大雨淋死的,是被你剋死的,你才克夫,你命硬!」

話音未落,肖玉華「嗷」地叫一聲,衝上來,「啪」地給了穆忻一巴掌,穆忻也紅了眼,在楊謙還完全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快速反手,「啪啪」地甩給肖玉華兩巴掌!

一瞬間,天崩地陷!

楊謙想都沒想就衝上來,一把拽過穆忻,猛地推到在床上,摁住,赤紅著眼:「你憑什麼打我媽?」

穆忻的力氣終是不如他大,只能瞪眼吼:「她罵我媽,我不該替我媽揍她嗎?五十多歲的人了,天天幻想賣兒子發家致富,不要臉!」

「你說我不要臉?」肖玉華尖叫著,一邊哭一邊往上沖,噼里啪啦往穆忻身上甩巴掌,巴掌抽疼了換腳,下死力往穆忻腿上踹,「你哥小不要臉的大逆不道啊,你敢罵我,你憑什麼罵我?兒子抓緊了,替我揍死她!」

一片混亂中,楊謙只顧死死抓住穆忻的胳膊吼:「跟我媽道歉,道歉!」

「偏不!」穆忻的小腿都被踹青了,可是掙扎不開,最後關頭憑本能張開嘴,狠狠咬在楊謙手腕上。楊謙吃痛,手一松,穆忻一躍而起,轉身想都沒想,撈起身邊一把摺疊雨傘,劈頭蓋臉沖著楊謙扔過去!

楊謙閃躲的功夫,穆忻已經站直了,回身猛地抬腿踹向肖玉華,肖玉華個子矮,又躲閃不及,被踹到大腿上,一屁股坐在地上,連聲疼都沒喊出來,穆忻已經抓起身份證快不跑向門口。楊謙要追,但轉身看見肖玉華那齜牙咧嘴的表情,還是回身先去扶肖玉華。

遠遠的,穆忻似乎仍能聽見敞開的屋門後傳來肖玉華的鬼哭狼嚎,她也是到這時才亮起來自己肚子里還有個孩子。她飛快坐進一輛計程車,感覺肚子沒什麼事後開始檢查全身上下的傷勢——到處都是腳印,腿上被踹破了皮,泛出血絲,臉上開始紅腫,左耳耳鳴,一小撮頭髮被拽掉了,頭皮一碰就疼……可是,她連一滴眼淚都沒有。

這段婚姻,終於快要走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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